但渐渐地,宋初夏发现,哪怕她让自己“好”了起来,也还是做不了多少事。
小枣村地处江陵下属的夏江县,虽也算鱼米之乡,但村里基本上都是以地为生,靠天吃饭的农民,再地肥高产,也仅能满足温饱而已。而她们家就更穷了,租着石头家的十亩地,一年忙活到头,除去租和税,就不剩多少了,还得勒紧裤腰带抠下点铜板偶尔给大姐抓点药吃,自然是买不到什么好药。
一家子女眷多,唯一的男丁比她还十指不沾阳春水,宋初夏整日里就忙着帮她娘做活儿,过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好在她那不沾阳春水的爹有半面墙的藏书,那可是他的命根子,也是还能证明他曾是个读书人的唯一物证,宁愿饿死也不会舍了这书去的,故此宋初夏有机会能了解到小枣村外究竟是怎样一片天地。
当然,她也是偷摸着翻来看的。家里还没人知道她识字,她可不想被人当做怪物。
*
此时已经过了日头最辣的时段,宋初夏也觉得有点饿了。
她拍拍睡得正酣的石头道:“时候不早了,咱回家去吧。”
石头揉了揉惺忪睡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牵着自家水牛跟上宋初夏。
石头家的大水牛长得很是健壮,一对牛角又长又粗,浑身是黑得发亮的毛。
相比起来,宋初夏身旁这头岁数不比她爹小多少的老黄牛就不大中看了。
但这老黄牛却是她的宝贝,每天她都会带它来水草最丰美的田边,好吃好喝伺候着,毕竟她们一家人种地吃饭都得指着它出力。
宋初夏轻轻拍掉老黄牛背上的碎叶子,又顺了顺它那无甚光泽的毛,牵着它慢慢往家里去。
石头家离她家隔着一小段距离。
村里人家大都会在房前屋后圈出一片空地儿,用篱笆围起来作院子,还会在空地上养点鸡鸭,栽点桑种点菜什么的,因此房子都没挨得太近。
石头先往自个家去了,宋初夏牵着牛,还没进到院子里,就已经听到一阵吵闹声。
从屋里传出来的。
她急忙进屋,只见几个不算面生的男人站在屋里,其中一个膘肥体壮的汉子还用手扯着她大姐的胳臂,极其粗鲁。
那人粗眉小眼,身子结实得跟老树桩子似的,宋初夏认得他——宋二虎,村头那户人家养出的恶霸。
小枣村整体尚算民风淳朴,但一茬秧苗都免不了长得良莠不齐,人自然也一样。
宋二虎和他带来的那三个混不吝就是村里最坏的一撮苗,整日里聚在一起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是村里人人都不待见的地痞。
这些人为何会在她家?
宋初夏把目光投向她那缩在墙角的爹,见他眼神闪躲、一脸心虚,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三分。
林氏气得手抖,指着宋怀远就骂道:“娘过世前,你分明答应过我们,再也不赌了,如今你瞧你干得什么事儿呐!你可对得住我?对得住过世的娘?”
宋忆柳本就身子弱,纤细的胳臂在宋二虎的钳制下只觉得要折了,脸色只剩煞白。
林氏见不得女儿受苦,直接给宋二虎跪下了,母女俩都又是哭又是求,可那宋二虎却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拽着人就是不放。
场面要多乱有多乱。
宋怀远听了骂,反而像鹌鹑似的把脸埋林臂弯里,闷不做声。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大姐!”宋初夏跑过去,想一把扯开宋二虎那猪蹄似的肥手,无奈她人小力气不大,硬是扯不动。
宋二虎见这小萝卜头气势汹汹的,却挠痒痒一样半点劲儿抖没有,不由得嗤笑出声。
“你爹欠了我的钱,如今却还不上,我准备卖了这丫头来抵债,有何不对?”他一脸玩味儿地笑道。
说罢,宋二虎又瞧了眼宋初夏的脸,顿觉宋怀远这小子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生的女儿竟一个比一个好看,这小萝卜头虽是晒得黑了些,但这张小脸倒比这大姐儿还秀气几分。
就是年纪还小了点。
但小点也有小点的好处,便道:“你这小丫头倒长得不赖,这次是拿你大姐抵债,下次说不准可就轮到你喽。”
一脸横肉在宋初夏眼前颤啊颤的,令她几欲呕吐。
宋初夏发了狠,张牙朝他手臂就是一口,死死咬住不放。
宋二虎没想到她竟像疯狗似的咬了上来,一时还抽不开,剧痛之下只好使出蛮劲把母女三人齐齐甩开。
眼见牙口处渗出了血,宋二虎疼得呲牙咧嘴的就要发作。
宋初夏却飞速从地上站起来,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怒色,反而一脸肃容,跟个小大人似的问道:“我爹欠了你多少钱?”
宋二虎被她这架势唬了一下,莫名觉着像他小时候在村里待过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从前每每见着那老先生,老先生都要揪着他训上好大一通,满嘴之乎者也,搞得宋二虎有了阴影,见着这副模样的人都有些犯怵。
他缓过劲儿来后,先是伸出五根手指,紧接着又伸出了五根,恶狠狠道:“不多不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就是她们一家五口一年不吃不喝也还不上呐。
宋怀远这时才怒道:“我明明只欠了你五两银,何时竟变成十两了?”
宋二虎也不慌:“我说好给你三日之期还钱,如今三日又过了三日,我自然要收点息钱。”全然一副你能奈他何的地痞无赖样。
宋怀远闻言只觉嘴角抽搐,但到底迫于对方人多势大,又只能缩回去作鹌鹑状。
“这十两银子,我来还你。”宋初夏声音亮亮的。
“夏姐儿不要胡说!你哪里来的钱还?”林氏只当女儿急了在说胡话。
“娘,没事儿,我有法子。”当然这话只是安慰她娘的,事发突然她也没别的招儿。
宋二虎听罢,更是笑得止不住,小丫头片子口气还不小!但他那小眼珠子轱辘一转,忽就改口道:“可以。”
宋二虎眼里冒着贪婪的精光:“那我就再给你三天,到时要还不上这笔钱,你和那丫头就都归我了。也不知你们两个黄毛丫头能卖几个钱?没得到时候我还贴钱做善事呐。”
闻言几个地痞都挤眉弄眼地笑。
真真流氓!林氏和柳姐儿母女二人无不是气极。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这种时候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气势弱,她大姐没准就立刻被这些恶狼给带走发卖了。
“但是嘛,口说无凭,你得给我点表示,也好让我能放放心。”
没想到宋二虎竟还不依不饶,她咬着牙环视一圈,简陋发灰的墙舍内,只几张半烂不烂的破木桌椅,以及林氏作为嫁妆带过来的一架旧纺车,再无其他。
但这些物件都年时已久,想必宋二虎也瞧不上,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