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五年腊月二十三,谢昭产下一子,取名桓越。
新生命嘹亮的啼哭声让人本已变得坚硬的心柔软了许多,韩嗣并着林子荣刘冲几个人亲手打了一个长命锁和一个银项圈送给桓越,就连辛邑也遣了她的夫人周氏过来送了些小孩子穿的衣服什么的,一片幸福和美,好像战争与人心倾轧与他们都无关。
他们在乎的,只是此时的岁月静好。
周氏看着襁褓中婴儿粉嫩的脸了,攥着的小小拳头还不及自己的两根手指大,柔软的嘴唇吐着小小的泡泡,眉眼间泛起掩饰不住的爱意:“这孩子真是漂亮!”
谢昭眼睛中泛着柔光:“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皱巴巴的小猴儿,难看的紧,不曾想这些天就长开了。”
周氏捂着嘴巴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你是头一个,才觉得新奇,等以后次数多了,便习惯了。”说着,忽然间神色一暗,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出神的望着婴儿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昭只是陪着坐着,并不出声,好像眼前除了婴儿便没有旁的。
周氏望着望着,眼睛中竟然闪出泪光来,她想擦泪却发现没带手绢儿,自从她跟着辛邑走南闯北之后,就再没带过那些东西,只拿了两根有些枯黄的手指在眼角抿了抿,不自在的扭过了头。
谢昭递过去一方杏黄色的手绢儿,言语轻柔:“夫人这是怎么了?”
“让你见笑了。”周氏大刀阔斧的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只觉一片苦涩,看着谢昭明媚的泛着一层珠光的脸,竟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她从前,生养过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儿,长子出生没两天就夭折了,次子,在起事之后死于一场战乱,她心里疼,心里难过,可是不敢说,为了辛邑的大业,她不敢表示一点不情愿。
现在她年纪大了,骨头硬了,再也不能生养,辛邑也收了好几房漂亮的妾室,夜夜宿在她们房里……从前的平淡快乐竟是一点也不寻不见了。那个时候她们穷的挖野菜吃树根,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点肉,她很羡慕王侯富贵家,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不知日子该有多快活。如今,她也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曾经想要的都得到了,心里却一点也不快乐,她失去的是最珍贵的东西——一颗心,一颗曾经许给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心。
终究是有得必有失,可她,宁愿抛却现在拥有的,只回到从前,一贫如洗的那些日子。
可惜,流年光景,倏忽变化,谁也无法让历史倒退。
她回过神来,脸上仍旧带着苦涩的笑意,声音却恢复如常了:“妹妹,替孩子办个满月宴吧!”
谢昭一愣,然后方才笑着推辞:“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花那劳什子力气做什么。”
“你听我说。”周氏柔柔的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变得坚定:“哥儿们不好养活,更何况是如今这时候,越是如此越是要办个满月宴,这样,才让他跟着你,长命百岁。”她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因为穷,办不起满月宴,才离她而去,她的目光落在桓越身上,依稀看见自己当初的孩子,虽然没有这般粉嫩可爱,但也是个白嫩的婴儿,她大气都不敢出,害怕吓到他……“你放心,我替操持,也好叫兄弟们放松放松。”
谢昭没有再拒绝,眉眼带笑的说道:“周姐姐真真是个好人。”然后她目光转向阿平,道:“我这个婢女是个能干的,不如就暂且跟着周姐姐,也好叫我少些歉疚。”
周氏笑着应下,和阿平一道出去了。
明日就是桓越满一个月的日子,也算是火烧眉毛了。
夜晚,桓凌巡视回来,身上仍旧挟裹着一阵冰寒,谢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她却下意识的忍住心底的冷寒之感,眉眼间转而带上温柔笑容,将早就温好的酒给他斟了一杯,然后道:“定住了。”
桓凌点点头,只是饮着,慢吞吞喝完了一大杯的滚烫热酒,才抬起眼睛凝视着谢昭,她裹了一层厚厚的披风,白色的狐狸毛围在脖子上一圈,根根分明,衬得她的脸越发小,越发白腻,细看来,有种无法逼视的艳光,他拉过她的手,把她圈在怀里,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你怎么样?我只担心你的身体,别的都不要紧,反正……也不是非明天不可。”
谢昭心中一阵酸软的感动,抬手轻轻抚着他的眉毛,道:“我素来强壮,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你不用担心我。”
桓凌笑了起来,露出灿灿的牙齿,刺眼的白:“我倒忘了,我这夫人,曾一人拉弓射虎,巾帼不让须眉。”
谢昭微笑着,却是沉默了。
一闪而逝的犹疑被桓凌捕捉:“怎么了?有心事?”
谢昭咬着唇笑了,明知不可为,何必多言?遂摇摇头,抛却最后的一丝怜悯,伸出胳膊把他紧紧抱入怀中:“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小心。”
借着这场满月宴,阿平在谢昭与桓凌的命令下,把辛邑他们和的酒里全下了蒙汗药,欲取而代之,阿平头一次做这种害人性命的事,吓得半死,没出息的颤抖了许多回,才不负重任的完成任务。
阿平很想劝谢昭不要这样,可是又没办法开口,她能怎么说呢,难道说,你们放弃吧,赶紧跑路才是正经,那她估计会很快嗝屁的,哪有事情没开始,自己就诅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