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大门外静悄悄的,居然连门房也不在。
穆春回娘家是不需要通传的,她带着玉竹正要进去,田来顺忽然从一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一把拉住穆春。
穆春被他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神出鬼没的。”
田来顺苦笑:“大小姐千万别进去,惹怒了老太爷。”
穆春大惊,忍不住询问究竟。
这才得知,自己的父亲穆文忠因为私底下去找王公公求情,已经被穆立骂了一通关了起来。
穆夏失踪,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穆立说穆夏不听长辈的命令,一意孤行,已经下令不许穆家管他们的死活了。
若是穆春进去少不得要因为这些事情跟穆立起冲突,到时候连穆春怕是都难以离开穆家。
穆春想了想,还是抬脚跨了进去。
只见偌大的庭院如今已经呈现一派萧条之色,想来是许久没人打理的缘故。
她没有命人通报,直接进了周氏的院子。
周氏正躺在床上喝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珍琴见了穆春热泪盈眶,忍不住委屈的抽搭起来。
周氏要起身,穆春忙按住她,问道:“母亲怎么才十来天不见,就病成这样子?”
珍琴想说话,周氏冲她使眼色。
珍琴却忍不住还是说道:“因为大小姐一心要管三老爷的事情,闹得楚州人尽皆知。人人都说,老太爷正直刚毅一辈子,临老了还是要为儿子徇私枉法。老太爷生气自己的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将太太叫过去大骂了一通,说她教女不严,太太因此病了。”
名声,又是名声,所谓名声居然比家人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穆春气愤不已,又故意问道:“父亲呢,父亲怎么不跟祖父理论?”
“怎么没去?”
珍琴擦一下眼泪:“只是去了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老太爷关到祠堂反省去了,如今已经三天了,还没有放出来。”
穆春见和田来顺说的一样,心里忍不住愈发气愤,问道:“那穆夏失踪,就这么不管了?”
周氏叹口气,将药碗放下,忍着不舒适起来坐着,说道:“实在是派不出人手,你看玉画等人,都被我打发出去找了。你三婶身边,更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如今靠着我们这边送饭呢。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有些人不能动,动了你祖父就发脾气。”
“祖父到底怎么了?”穆春是委实不明白。
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祖父就是一个自私凉薄的人,在他心里,只有自己半生的名誉和穆家的门风,旁人的死活,即便是儿子,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跟上一世的自己何其相像。
上一世,她非要跟严和明私奔,甚至于去严家做妾,难道是从未想过自己的决定会给穆家带来羞耻吗?让穆家的颜面一败涂地吗?
她想过的。
只是在取舍之间,她自私了,她选择了自己的“自以为是”的幸福,放弃了穆家。
所以后来穆家,祖父和母亲都放弃了她。
她有时候也会想,这样自私,到底对不对。
她后来后悔了,是因为严和明的爱,至始至终都是一场阴谋,对她不好。
可若是严和明是真心对她好呢?
她还是以穆家大小姐之尊,去做严家的妾室,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
那她还不会不会后悔?
她想了许久,居然不知道。
如今穆立也是这样,若是穆家的名声,牺牲了穆文义仍旧未能得到,怕是穆立也是后悔的吧。
可若是名声保住了,穆立的一世清名也保住了,想来即便是三个儿子全都死了,他也是绝不后悔的。
这种自私凉薄的选择,她上一世已经做过了,如今再做一次又何妨?
穆春打定主意,对周氏说道:“母亲,我们可能要放弃祖父了。”
周氏一愣,不能明白穆春话里的意思,解释说道:“你祖父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要维护穆家的名声。”
“可若是三叔是真的被冤枉的呢。”在这一点上,周氏跟穆立有相同的地方,都是格局较大,将家族荣辱放在生命之前的。
“那就应该被放出来啊。”周氏下意识回答:“可你三叔已经人证物证俱在,判了流放了。”
穆春摇摇头,王公公和张炎早已经勾结在一起,想要置三叔于死地,所谓人证物证,怕都是人为的产物。
父亲以穆家的长子的身份去求王公公,想来王公公是给了面子的,不然自己守了好几天都没有机会,怕是王公公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穆立生气,是觉得王公公一个阉人,居然能嗦摆动穆家的人,一个个轮流去对他低声下气。
周氏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想着穆文忠也不过被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而穆文义,已经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管的得了的了。
穆春深深看了周氏一眼,对周氏的想法她十分明白,也深深知道自己这一世重活,和周氏之间的相同和区别。
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一颗为了穆家好的心。
区别就是,她已经明白,穆家的子孙对于穆家的声誉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而周氏和穆立想的,不过是弃车保帅。
既然穆文义不成器,就由着他去好了。死了他一个,穆家还有子子孙孙,照样能够将穆家发扬光大。
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穆春怕也是会这么想。
可这一世,若是她还这样天真,那就是蠢。
唇亡齿寒,若是连儿子都不顾了,那穆家的衰败指日可待。
人人都能看出,穆家是个凉薄的家族。
这样的家族,还有谁能服气?日后在阳歧城还如何立足?更何况穆立如今已经丢了官职。
是啊,本来已经没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若是再向一个阉人低头,日后穆家如今抬得起头来做人?穆立怕是这么想的。
穆春坚定地看了周氏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去穆立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