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粤都来不及按电梯,周乃言已经拉着她到了安全通道。她努力跟上他疾步下行的步伐,问为什么不坐电梯,这时候已经从十一楼走到了八楼,等他抄着兜慢条斯理回答电梯坏了,通道口都透入了夕阳余辉。
温清粤喘个气的功夫,眼前出现了周家大门。
周乃言的第三任继母身着天青色旗袍,袅袅婷婷迎在了门口。
她是个电影演员,走过一个从没听说过的法国独立电影节的红毯,演过两部在豆瓣仅三十人打分的短片,在三流电视剧里客串过几个并不重要的角色。饶是这样并不出众的简历,本人也有放在人群中发光的剔透肌肤和明火执仗的特色五官。
她不着痕迹地多留意了一眼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继母,见她双手交叠,若有若无地搭在小腹,神经后知后觉地吊起,祈祷今天别出什么窒息场面。
周乃言自然也注意到了,一整晚沉默如金,留温清粤应付社交空气中无言的卡顿。
周温这场婚结得不算草率。
温清粤之所以可以自信地说出姓氏,全赖本地温芝堂百年老字号招牌随处可见,和暴发户转企业家的周家不同,温清粤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名门闺秀。她祖祖辈辈都是搞中药开药房的,在本地颇有名望与影响。在他们认识之前,双方父母完全没有交集,也是,倒腾中药的和做机器人的,隔的哪是行业,隔的是那中国上下五千年。
本地富商之子和本地名门之女,强强联合到人人称羡。而任何形式的商业结合,只要父母眉目欢喜不作拦阻,那合作就是经过官方认可,产品与产品的结合只要签署品牌联名协议,两人感情具体如何,风格能否融合,没人在乎。
就像席间的催生,似乎只是高层在监督联名产品的结合效应。不会有人问你们幸福吗?你们相爱吗?或者你们做ai顺利吗?甚至连精子与卵子结合了没有都不问,直接问结果,什么时候打算生?
温清粤正在组织温和的语言回应长辈,下一秒就被周乃言的话定得动都不能动。
“生孩子?也要生得出来啊......”他流里流气将餐具一搁,重重叹了口气,“精子质量不行了,前几年玩多了,现在报应来了。”
若是这件事与温清粤无关多好,她也许会想笑,或者生出同情,但眼前悲剧核心的戏份好像在她,于是只能配合悲伤,将头埋进餐盘,默默扮演一个无能为力的妻子。
温清粤过去了解的没有错误。
传言里的周乃言是个疯子,事实上的他就是个疯子。只是周乃言的疯不是世俗上的撒泼打滚难以理喻,而是过于脱缰,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好几次被他的话吓到,又是尴尬又是惊讶。她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没预测过这样的反应,也许是习惯了,或者是期待的,所以下一秒,他把她拖向更深的尴尬,温清粤竟也没多慌张。她一头要扮演温驯美丽的贤内助,一头又要控制住内心深处那个渴望血雨腥风的腹黑鬼。
周石檐惊慌地确认在席亲属,两手撑在桌前露出严肃的担忧,蹙起英眉沉下声问,“去看过了吗?”
“没。”
“那怎么能乱说!”哪有男人会这样说自己!“你们去看看,检查检查。”周石檐后面的话是对温清粤说的。
“不用检查也知道不行,就像您,”周乃言顿了顿,冷眼向自己父亲投去讽刺,“不用检查也知道您行。”
年轻的新晋女主人捂住嘴巴,还没等反应,沉重的实木餐桌连油带汤剧烈抖动,饭碗餐盘筷子勺子一个接一个飞向周乃言。
清零哐啷,天下大乱。金属瓷器擦过吊灯墙壁以及无辜的温清粤。
一时间,小孩惊叫嚎啕,成人面面相觑,馥郁的食物味道以颗粒状洒向精致的衣饰。差一支《小夜曲》第一乐章,就能出品一出完美的荒诞剧了。
温清粤死闭眼睛抱头躲避,本能地在突发的暴力事件中发出颤抖,又在紧阖双目的黑漆漆的世界里翘起嘴角。
真是疯子。
神经病,一家神经病。
被周乃言宽厚的臂弯箍进怀里的瞬间,温清粤邪恶的笑意僵在了唇角。
她听到他粗重的呼吸擦过耳畔,听见他告诉她别怕没事,听见他躬低身躯躲避枪林弹雨的衣料摩擦声,也听见他拨开她心房的唱针,放了一首声嘶力竭又气若游丝的情歌。
怎么办,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