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童晨晨写的公式,江漪没有一带而过,而是用最通俗的语言,和一群刚刚站在科学世界门口探头的孩子们,科普了一下什么是粒子磁矩,为什么要计算它,以及计算结果和实际测量结果在现代物理学上的应用。
“……只不过,这都是量子物理的范畴。很遗憾,微观物理中的规律有很多并不适用于我们现在学的宏观物理学。物理学其实就是在探索规律,世间物质,大到天体,小到原子,在不同尺度和环境中,所遵循的规律都是不同的。而发现共性,挖掘本质性也是一代又一代的物理学先驱在做的事,比如在宏观和微观之间建立联系。但这个无疑是一大难题,或者说它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就是无解的。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一代偶一代的人前仆后继,有些物理学家甚至……为此贡献一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江漪虽然依旧是在笑着的,可神情里却有一丝黯然。
这时候,物理课代表宋明远突然接话:“不知道你们关注新闻了没有,m国刚死了一个很有名的物理学博士,华裔,还是女的,好像叫温宁,真不知道她一个黄种人干嘛要去m国搞研究,现在可好,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了吧……”
童晨晨原本被江漪那一席话说的很有些出神,却在突然听到“温宁”这两字生理性的抬头向声音,结果听到这么一席话,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结果不等她反应,同样眉头微凝的江漪却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语气却少有的冷:
“不通於轻重,谓之妄言。”
江漪这话,童晨晨听的也是愣了愣,古文……这又点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她什么意思?”童晨晨手指在桌面扣了扣,问同桌。
姜容对童晨晨问她这个一点也不意外,她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给她:
“啥都不懂就别放屁。”
童晨晨:“……”
果然,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文化人骂人可真叫人一言难尽。
但很快,童晨晨才知道,文化人哪怕是夸人,也叫人一言难尽。
晚自习的时候,童晨晨被江漪叫到办公室,先是对她认真完成假期作业的态度予以表扬。童晨晨就看着江漪一本正经的夸的她天上有地下无。她很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看了自己交上去的东西,这是个正经老师的正经反应吗?
然后,她就喜提物理卷子两张。
童晨晨:“……”
这种福气她也不是很想要。
“检讨写完了么?”江漪问她。
“没有。”
江漪嗔她一眼,叹口气:“过来。”
她打开笔记本,上网给她搜了篇三千字检讨,又从抽屉里拿出几页格子纸:“来,坐我这,把这个抄一遍。”
于是物理教研组的众教师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江漪的位置上坐着个小姑娘,对着笔记本写着什么。而在一墙之隔的楼道里,一群没有完成作业的男生女生正搬着凳子,灰头土脸的窝在地上补作业。
童晨晨对江漪给她开的喷香小灶全然不知。
她写检讨,却抄的并不专注,空气里弥散着清雅的茶香,人来人往的教研室此刻却像禅堂。
于是,五感变得敏锐起来,精神外放:坐在左手边第一排的中年男老师正了正歪掉的假发;右前方的女老师掩唇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有人手里转着两颗盘的油光水滑的核桃;身材圆润的女教师抱怨着青春期的儿子;还有人小声说着高一数学教研组长和高三英语教研组长最新的八卦。
就在这间不太大的办公室里,童晨晨竟品出几分人生百态,在这纷乱中触摸到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可又有谁知道,在这么近的距离就藏着天大的不可思议——这副身体里其实装着另一个魂灵。
最后,所有的精神又缓缓收回,落在了身旁。江漪就坐在不远的位置上批着作业。哪怕工作的时候也是挑不出错的温柔神情,嘴角那丝笑意让人不自禁怀疑她到底是在看作业,还是在看来自哪个爱人的信笺。
童晨晨虽然手上不停,注意力却不在笔尖。她偷眼去看江漪,这人专注的时候身上那种淡然贤静的气质就会格外凸显。有的人,大概天生就有着让人死心塌地心甘情愿“为君洗手作羹汤”的魔力。
然而,视线里的那支跳跃的红笔却顿住,然后突然放大,在童晨晨额角吻出一枚清脆的爆栗。江漪一只手撑着颊侧,表情似笑非笑:
“看我做什么?怎么,老师脸上有花啊。”
童晨晨:“……”
大意了。
她觉得有点尴尬,却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质朴道理。她收回视线,故作镇定道:“没花,有菜叶。”
江漪愣了一瞬随即失笑,却不以为意。她没好气的:
“我晚饭是粥,二食堂的小米粥,小骗子。”
“噢,那我可能是看错了。”童晨晨顶着城墙厚的脸皮岔开话题:“江老师,你这绿茶还挺香的。”
话音落下,童晨晨才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几乎就是在疯狂暗示了。果然,江漪秒懂,她挑了下眉:“鼻子倒是挺灵的。”
江漪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一次性纸杯,给她甄了一杯:“趁热喝,小心……”
她最后一个“烫”字还没说出口,童晨晨已经猛灌一口,然后就烫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明明小姑娘自己烫了嘴,却“嘶”着气瞪她。明明挺凶狠的眼神,却因为那湿漉漉的水气平添些许无辜,看起来真的奶凶奶凶的。所以,哪怕江漪明知道小孩儿烫疼了,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出来的时候,江漪就觉得完了。哪怕她很快就抿唇忍住,又偏开视线,可她仍然觉得这下小猫怕是又要炸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