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不掉我,就像你放不下她一样。”
这一句直白的言辞引来了裴彦麟的侧目。周策安目不斜视,和他对视,也是无形的交战,“得不到的才会是执念,这一点瑞成兄应该深有体会。”
在他望不见的眼底,周策安还是看见了愠怒。那果然就是他一辈子的软肋。
裴彦麟眼角轻剔。心道不愧是拿捏人心的周策安,和什么样的人说话,他就用什么样的方式。
所以,他没有说错,甚至一针见血。执念就像他追逐的这些年里,停不下的脚步,千疮百孔的心。他想放下,身体可以,心却不行。苏星回早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何放得下。
“爱她不够深,才讲得出这种话。”裴彦麟斜睨着周策安。
“我承认,只是——”周策安暗窥一眼,话锋一转,“宴春台上一回顾,就让裴家三郎担了强取豪夺的名声。自污其名,值得吗?”
“某做的事值得不值得,何时轮到外人质疑。”裴彦麟不在乎身外的名声,被人如何议论。但如此轻贱他不惜名声娶回的女人,那就不能容他轻狂。
“宴春台上,你说周家在和苏家议婚,我便歇了心思。我为何背上横刀夺爱的名声,还不是你再三欺骗利用她对你的真心,让我无法再自欺欺人。你自称大丈夫,行事却有哪样是磊落光明。”
那些被人嚼烂的陈年旧事,外人只道他裴彦麟是作梗之人,殊不知这位周策安最会审时度势。他在苏家遇到难关时,第一件事便是着人去苏家退婚。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但不多的人中就有裴彦麟。
这个人偏偏背下这个名声,忍住十余年。即便他不去解释,可他就这么悬在那儿,时不时就来提醒他。他周策安,是个把脸面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周策安这半生,唯有这件事过不去。但他依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人生不只有情爱,我是周家寄予厚望的宗子,富贵利禄,名望地位,我不能只要儿女情长。”
“我的这一生也并非只有儿女私情,但我愿意为一切结果负责。”看他不想听下去的样子,裴彦麟觉得没有谈的必要了。他扯紧缰绳,“再会吧!”
马蹄声片刻不曾踌躇,在河岸上再次疾驰离去。江面上西风萧萧,周策安不知站了多久,当身后再次传来马蹄,他才发觉缰绳勒红了手掌。
“仕途名声你赢了,但在情义上你输给了他。元定,你输了。”
周策安显然是不认的,“丈夫在于功名,志在青史,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自短气节。”
身后的褚显真默然一笑,“难怪了,当初你悔婚悔得那般果决。”
周策安抚去掌心最后一丝红痕,掉过马头。褚显真玉面朱唇,裙裾飞舞,“驱傩仪礼的歌鼓声已经到了城郭。回吗?”
周策安看了眼河岸上,“回吧。”
芳汀红园里,夜灯初上,仆妇们堆来昔年旧物,和扫帚竹条架成堆。
裴麒夹来火炭点上,竹条引燃了,劈里啪啦一阵响,火照亮了庭阈。
裴彦麟站在廊下,看着母子四人跑回阶上。灯火映照着每个人的脸膛,他们的欢声笑语,值得他去冒险。
今日的不愉快,其实只是那一时的不痛快。如今想来,其实他的气话正是心中所想。自己的选择,冷暖自知,何需在意旁人的冷嘲热讽。
裴彦麟如此一想,才觉得自己委实给足了周策安脸面,耽误了这些光景。他面露不悦,立时去房间换了身衣裳。
裴鹤年陪着念奴在翻绳花,裴彦麟进来,裴鹤年要起身,被他按住了肩,鹤年又稳稳坐回去。
苏星回围炉在煮酒,见裴彦麟来了,她指着月牙凳,“委屈你坐那个吧。”
裴彦麟不拘坐什么,就在月牙凳上坐了。裴麒给他浅浅揖了礼,又继续往灰里埋栗子。
“要喝一口吗?”酒温的时候差不多了,苏星回取过长杓,舀出半碗。
裴彦麟接过,先前饮过冷酒,此时温酒下口,似在燃烧他的枯肠。
“你……”苏星回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猜得出见了谁。
裴彦麟显然太了解她,没有任何隐瞒地点头,“我见过他了。”
栗子爆开的香味四溢,裴麒从灰里刨出,不怕烫的在手里颠来簸去。他接到手里,细心地剥去壳。
苏星回看着他。他问:“怎么了?”
“三郎,为什么沾寒食散?”
她就这么问了出来,目光一错不错。
裴彦麟没有要瞒的意思,连女皇也知道他结交了来自各地的羽流术士,“人的欲壑难以填平。求仙问药,我也不能例外。”
苏星回摇头。那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