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轻声提醒:“是你把我抢过来的。”
咕王一时语塞,只能无力辩解:“我这不是要送你回家嘛!不愿意说名字也行,你家在哪儿?”
这时候她倒是想起来,人间好像有传闻,与妖怪交换姓名就会被妖怪掌握性命。别看这孩子人不大,还挺谨慎。
缘一摇了摇头,声音还是轻轻的,语气中略有淡淡的他自己都想不通的哀痛:
“我的名字是‘缘一’。母亲去世了,在你找到我之前。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你唱的摇篮曲,有母亲的声音……咕王大人,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眼前的咕王大人,和抓他来的那个隐藏在黑雾中的妖魔,怎么看都不是同一回事。
他知道自己在提出无理要求,可是……真的好想再看一眼母亲的面容,再听一次母亲的声音,哪怕深知亡者应该早日弃绝生前的一切惦念,无牵无挂地成佛或是往生。
七岁的孩子思念无法再回应呼唤的母亲,是没有道理可讲,也没有办法可想的。
咕王对他说的事毫无印象,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还有残存的执念——
传说里的姑获鸟,是失去孩子的产妇悲泣的集体意识,有时会变成夏获鸟。披上羽毛就是鸟的形态,脱下羽毛就是母亲的形象。
作为姑获鸟的时候会标记看上的孩子并抱走,作为夏获鸟的时候会□□。
啊拉,这辈子活了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她刚醒过闷儿来:她别是夏获鸟吧。
这个发现让咕王难得地心软了。
这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就算她对日本战国年间百姓的生活知之甚少,也能想到失了庇佑的孩童存活不易。
“那就别叫‘咕王大人’了,叫‘姑姑’吧。”
其实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叫奶奶可能更合适。但是那位自认青春无敌美少女的女性,能承认自己应该是“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呢?
日语里没有“姑姑”这个称谓,咕王说的是音译。缘一没把它当成亲属称谓,以为这是她的名字,乖乖叫了一声姑姑。
某种穿越人士特有的恶趣味得到满足,咕王大发慈悲地半蹲下去,摸了摸他质感极为柔软的黑发,目光在隐藏在其中的红色上流连片刻,正要说什么,又听到缘一肚子一阵咕咕响。
隐约记得自己以前喊过“啊啊啊不该氪金的,下半个月又要吃草了”,那么人类应该是可以吃草的。
十分钟之后,缘一接过她带回来的植物。
一整株,包含根、茎、叶、花、种子、果实六部分结构的完整植株。
花很漂亮,可是有一点,他必须说清楚:
“这是乌头,种子叫附子,对人类而言有剧毒,吃了会迅速死亡。我只能吃无毒的动植物。”
咕王想了一会儿,什么是“无毒的动植物”。头顶上亮起一个灯泡,她又有主意了。
缘一再一次没来得及阻止她,因此十三分钟后,她兴高采烈地放下一只……一株……一个顶端没有花,取而代之是条巨大金鱼的奇怪玩意儿,介绍道:
“这是金鱼草,还是什么‘十佳’‘赛级’,没有毒,听说相当美味。”
缘一看着面前拼命摇头摆尾,还发出难以形容的恐怖尖啸的无毒的动植物,陷入沉思。
他觉得,哪怕只是出于对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也要对咕王灌输一些关于“人类食谱范畴”的常识。
像狗头金、乌头和金鱼草这样的东西,并不是任何人都消受得起的。
至少他不能。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咕王苦恼地叼起颈后的毛,深深感受到了家里孩子挑食的麻麻的苦恼。
总不能收养个人类小孩,花三天把他饿死吧?
咕王再次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片刻之后。
缘一坐在咕王原型的背上,紧紧抓住她的两根翎毛,大大地睁着眼睛,想要见证自己是怎么突破地心引力翱翔在天空中的。
咕王问他:“坐稳了吗?”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Rua——
根本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他就来到了风平浪静的平流层。
???
咕王得意地炫耀:“我特地放慢到0.5倍速,刺激吧?”
“……太快了,没……”看清。
一句话没说完,咕王再次加速,方向不是向前,而是向上。观她冲势,似乎在瞄准太阳,开足马力要把它撞个底朝天。
“刺激。”缘一诚实地说。
错过升空的细节这点遗憾,很快就被眼前惊艳的景色所取代。
本来以为起飞滑翔之后的高度,就很“一览众山小”了。悠悠白云自身下缓缓流淌而过,土地田园阡陌交通,远远的丘陵如同层层叠叠的平菇。
咕王的鸟窝在起飞之后就消失在群山与树木之中,丝毫不见踪影。想也知道,像她这种似乎没有随从的大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老家轻易暴露在外面。
也不知道向上飞了多久,就在他以为咕王真的要和太阳同归于尽的时候,她一个急转弯,突破了某种看不见的阻碍,来到一处繁花似锦、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乡。
缘一望向咕王,满以为她会开口介绍这是哪里。
没想到她张嘴就是一声暴风咆哮:
“本大爷来也!快出来接驾!!混——蛋——神——兽——!!!”
她可能用了什么特殊的发声技巧,满园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那一天,桃源乡里采药的见习药师们永远不能遗忘,被全世界“兽兽兽兽兽兽兽……”所立体环绕、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所支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