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王府
梁潇孟一身缟素坐在廊下,廊外绿意盈盈、蝉鸣不断,屋内丧幡高悬、一片死寂、红烛泣泪。
她垂眸深吸口气,摸向手边一摞纸钱。
火盆里一片焦黑,梁潇孟蹙眉看着将息未息的火苗,拾起细钳反复翻弄着,而那火苗却像是决意要熄了一般。
她撂下细钳,无力地垂下头按着太阳穴,她的眼睛涨得发疼,所有的泪都在这几日里流干了,红肿的双眸似是要溢出血来。
梁国公背手从长廊另头走来,刻意放轻了脚步,那双看透沧桑的眼透着不忍,他捏着信的手略略用力,忽而长叹口气。
“孟儿,你该歇歇了。”
梁潇孟抬眸看向蔓延至高墙的小片天空,摇头:“爹,歇不得。”
她边说着,边转头看向梁国公:“这北朔王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内的琐务、外的应酬,哪个不得我这个王妃操心打点。”
梁国公看着梁潇孟布满血丝的双目,蹙眉瞅了眼火盆:“孟儿,且不说北朔王生前如何待你,你与老夫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扶持,现下王爷去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梁潇孟面无波澜,并不把梁国公的话放在心上:“正因为王爷走得突然,我更应该为他处理好身后事,这是我身为皇家媳妇应做的。”
“难道你就让为父眼睁睁看着你一人在北朔守着王爷灵位,孤苦熬过这残生?孟儿,你才二十出头啊,你有没有想过,未来几十年的光阴你都要葬在这凄寒朔风中!”梁国公步下长廊,指着这方院子,眉宇间尽是心酸和怒意。
这女儿,真是傻透了。
“爹。”梁潇孟将纸钱收好,起身浅笑,却是目如死灰,“女儿不会是一人,王爷虽不在了,但朝廷并未剥夺王爷亲王的爵位,我膝下虽没有子女,但朝廷一定会从宗室挑个好孩子过继到王爷名下,保王爷一脉香火传承。届时,我会将他视为我和仪风的亲子,好生待他。”
梁国公心头窝火,面对这个女儿却又无可奈何。
他老来得女,又早年丧妻,他怎舍得眼睁睁看自己最宠的小女往深渊里跳。
“跟爹回锦州去。”梁国公语气不容置疑。
梁潇孟转身欲走:“爹,女儿心意已决,您不必再白费口舌。”
“你给我站住!你以为这是爹自己的主意吗!”梁国公怒声呵道。
梁潇孟脚步一顿,心头无端涌起不安:“什么?”
梁国公举起信,双眉紧皱,眸光复杂:“这是太后娘娘差人从安都送来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梁潇孟颓丧了数日忽然有了精神,她脸色骤变,近乎疯地冲上前拿下信,双手始终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
梁潇孟愣愣站在原地,如遭雷击,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太后娘娘......太后她为什么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我什么都没了,就剩下王妃这一个身份,她害死了王爷!难道连个祭拜王爷的家室子嗣都愿不留吗!”
手中的信落在地上,随着微风幽幽转了个圈,纸上依稀还有她指甲用力掐透信纸的痕迹。
“你放肆!”
不待梁潇孟将心中的怨愤和委屈尽数诉出,从前从未大声呵斥过她的梁国公却一巴掌落在她脸上。
梁潇孟一怔,含着眼泪的眸光颤动,她缓缓抚上自己发烫的侧脸,嘲讽笑着。
梁国公手微抖,他自责地收回手,转身来回踱步。
他长叹口气,缓缓开口:“太后是何人,岂是你能诋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后又一手遮天,难保这北朔王府没有她的人。”
“有她的人又如何?”梁潇孟声线冷如寒铁,“到了这步田地,我还能怕什么?”
梁国公沉吟道:“在咱们大华,你可以贪民利,可以犯王法,但最不能做的,就是得罪太后。孟儿,你还小你不懂,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可怕。”
梁潇孟冷笑:“既然爹畏惧太后一党,那咱们国公府又为何帮王爷做事。”
梁国公略略低头,不发一语。
空气陡然静了几秒,梁潇孟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她转身看向梁国公,满目惊惧。
“你想的没错。”
梁国公抬头,一字一句狠狠剜着梁潇孟的心:“咱们梁家是太后党的人。”
梁潇孟脊梁骨似是被尖针刺入一般:“所以咱们家给王爷提供钱财支持、帮王爷笼络先祖父旧人都是幌子?都只是为了监视王爷,获得王爷信任,然后将王爷信息传回安都?”
梁国公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所以你们拿我当棋子,不惜利用我的婚姻、我的人生,去为您们铲除异己、建功立业?”梁潇孟声音颤抖,步步紧逼。
“孟儿,你听我说......”
梁潇孟拨开梁国公的手,踉跄着后退,绝望似暴雨扑向她神经。
“好个忠诚尽心的国公大人,好个善于伪装的国公府!”梁潇孟不敢再想,她双目通红着怒吼,她不敢想象到头来自己竟是害死王爷的人。
无法言喻的自责与痛苦包裹着她,泉下的他若是知道了真相,自己的真心岂不是逢场作戏般嘲讽可笑,令人作呕。
梁潇孟眼眶红得可怖,笑得愈发放肆:“我还奇怪,王爷起兵谋反,虽自裁保全了抚北军、王府上下和国公府,可太后竟真的就此罢休放过了国公府,依着太后杀伐狠戾的性子,这也太过反常。”
梁潇孟冷笑着,继续道:“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不反常,反而正常得很!爹可不是什么逆臣,而是个大功臣!将来爹和哥哥论功封赏也未尝可知!”
“孟儿!”梁国公的手微微颤抖,他无奈摇着头,那双眼有沧桑、有无奈,“爹知道你是真喜欢王爷,可这路由不得爹选啊。”
沉吟片刻,梁国公背身眸光暗淡:“当年梁家助圣皇帝推翻元国,何等风光荣耀,可现在的梁家除了国公这个虚爵还有什么?你几个哥哥资质平庸,后宫也没有咱们的人,一年前锦州知府挪用赈灾银两之事又牵连到你叔父。在这个局面下,太后命梁家为她做事,爹问你,爹拿什么抵抗?梁府有什么资格抵抗?”
见梁潇孟垂眸不语,梁国公继续道:“况且,追随太后也不一定是坏事,既解了眼下困境,咱们国公府又可以趁势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