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萧承琢就懒散地半靠在马车轩窗上,弯了两指撑着头,笑吟吟地朝她挑了挑眉。
外头公公嗳了一声便吩咐车夫启程,自己则上了停在另一侧巷子里的马车,等他们走了一会儿,才慢慢跟上。
马车渐行平稳,虞易安将注意力转回到萧承琢身上。
昨夜梦境过于荒诞,此时见着这张与梦中生得别无二致的面庞,她每瞧一眼都觉得浑身不对劲。
见萧承琢仍笑看着她,虞易安微微偏头躲开了他的注视。
虽然与他无关,但她现在确实不怎么想瞧见这张脸。
暗自长舒一口气,她清了清嗓子将方才那句话问完:“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朔南寺一别就不曾见过二姑娘,我是茶饭不思彻夜难眠,”萧承琢微微一笑,拖长语调真假难辨:“今个儿好容易逮着个机会相见,自是迫不及待,早一刻见到二姑娘也是极好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像极了她平日最常抚的七弦琴。此刻这本该严肃的嗓音却诉说着万分不正经的话语,平添了些慵懒与性感。
七弦琴有指法名曰吟猱,圆润饱满,余韵不绝,却很难掌握技法。虞易安练了许久,才稍有心得。
她暗自想着,若是早些认识这人,早些听他用这般声线说话,她或许能更早悟出这吟猱的技巧何在吧。
她垂在双腿之上的右手不自觉摸了几下左手指节边因长时间抚琴而磨出的薄茧。
思绪已是飘得不着边际,表面上却仍然面无表情。
虞易安侧目瞥萧承琢一眼,澹然出声:“圣人这般油腔滑调,难免会有轻浮之嫌,要是传了出去,怕是不利于圣人的名声。”
萧承琢听完啧了一声,不置一词。
下一刻,高大的身躯却陡然凑近她,又在她面前一拳的距离处停下。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一处相碰,可离得极近,虞易安可以轻易感受到他呼吸间浮出的气息,加之以晃动着的马车,无言的暧昧于两人之间流转翻涌。
萧承琢缓慢地眨了眨眼,注视着她的眼睛喁喁反问:“若只对你一人这样说话,也算作轻浮么?”
他一说话,气息窜动地更急更乱。
虞易安觉得自己几近要窒息。
她身后是马车壁,两侧是紧闭的轩窗,面前是紧咬不放的他。
她自小守规知矩,从未与男子靠得这么近过,一时间慌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屏住呼吸,一双翦水秋瞳里满是不知所措。
在这被他强行划出的方寸之间,虞易安有些恍惚,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梦境中那被红烛点亮的喜房内。
......
“往后,我只会对你一人这般,总算不得无赖吧?”
“你希望我日后如何唤你?夫人?娘子?还是...易安?”
......
耳边传来的靡靡低语与梦中新婚夜里的那几句耳旁轻语径自交合杂糅在一起,这一刻,她险些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
直到街边传来一声小贩卖力的吆喝,她才猛地回神。
虞易安深吸一口气,后仰抵住车壁,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推远些,顿时恼羞成怒:“轻浮!”
骂完这句,似是还存着气,她捂着脸垂下眼去再骂一声:“登徒子!”
萧承琢被推开后就顺势又靠回了轩窗上,从她的指缝中窥见她涨红的两颊,再次浅笑出声。
虞易安听着这笑声气恼更甚,捂脸的手更用几分力气,心中直恨得牙痒痒。
“若圣人总这样行事,我想我需要重新考虑考虑结盟的可行性。”她的声音从掌中闷闷传出。
想想这人也真是好本事,每次相见都能把她逼到失礼,当真是万般恶劣叫人无语。
她原先只当他是性子无赖了些,今日看来,他分明就是个无赖。
想到这里,她移开双手,警觉地看他一眼,将身子往他相反的方向缩得更远些,心里还盘算着唤出暗卫需要的时间,表情竟然格外的严肃。
萧承琢见她如此防御姿态,忍不住又是闷笑一声,他将手举至脸旁无辜地说:“天地良心,我可真的只对二姑娘说过这样的话。”
一听这话,好不容易平复些的虞易安又心生恼火,顿时语带讥讽道:“那我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顺带给你跪下磕几个头呀?”
她心道他以为他是圣人别人就该以被他戏弄为荣么?她可不想要这样“唯一的殊荣”。
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抗拒,萧承琢蓦地一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虞易安却不想听他辩解,神情严肃道:“圣人或许主观没有旁的意思,只觉得这是在向我表达亲近之意,但有些话有些举止在我听来看来就是十足十的冒犯。”
她顿了顿,直视萧承琢稍稍认真起来的目光,正色接着说:“我日后是要与圣人你长日相处的,所以有些话就算会惹恼圣人我也还是要说。”
“我尊重圣人,也希望圣人可以同等尊重于我,而不是将我当作无聊了就可以顺手逗弄一把的玩物。”
萧承琢张了张嘴,想要说他并没有这么想,一个音节都不曾发出就被虞易安挥了挥手阻了回去:“世人皆遵男尊女卑之论,可爹爹娘亲告诉我这是不对的,我也真切地认为不该是这样的。抛开圣人君主的身份,你与我就是同样的人,仅此而已。”
“所以,如果圣人没有确定心意,亦没有考虑清楚招惹我要承担的后果,就不要轻易撩拨于我。”
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尤其认真,将萧承琢残存的几分侥幸彻底打破,也将他喉间想要解释的话语通通噎了回去。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萧承琢才沉沉开口:“抱歉,是我做错了。”
他若是还像先前那般吊儿郎当,她便尚且还崩得住,可他却那么爽快且真诚地道了歉。
真要算起来,短短三面之缘,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道歉了。
虞易安说完那一大通,其实气已然消了大半,眼下反倒有些局促不安。
她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将话说得太过了些,毕竟对面这人可是九五至尊,平日里大抵连半句逆言都不曾听过。她可倒好,半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一股脑说教了一大堆话,还向他输出了一些时下看来是妄言的观点。
“对不起,我又失了分寸。”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不,这样很好。”萧承琢一改先前的慵懒随意,目光灼灼道。
很好?
虞易安睁大了美目,有些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