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半晌,屋内人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心下不忿,四皇子比他们年幼,凭什么越过三个兄长自己拿主意?的确,近一两年来父皇因龙体有恙御点了他代为筛阅奏折,那不过是因着他们兄弟几个的分工侧重各有不同罢了,五皇子还被派出去京替父皇巡查呢!若说父皇多青睐于他也未见得,否则父皇为何至今不册立太子?
可见父皇看待他们几个皇子是一样的!然而让他们象四皇子一样站出来,担着这么大干系,福祸着实难料,他们自问没这胆魄。大皇子看二皇子、二皇子看三皇子,最后权衡之下都决定缩头自保为上。
年长的皇子们都没意见,底下的几个年幼的皇子就更没意见了。其他有不服气的人,掂量着自己说话的分量,也只得先把这份不甘咽了回去。
于是就这么定了?给皇帝下猛药?还是四皇子一人承担后果?不成功可咋办?……深亲王愁得叹气,真是应了那句话:孩大不由爹!何况他还只是睿义王曾经的养父!
静王爷与皇贵妃对视片刻,一副想拦也拦不住、颇为无能为力的口气道:“如此,老夫就听睿义王的吧!”有人愿意当出头楔子最好,他再不用在这儿挠头了!已在皇宫里苦熬了三天,他这把老骨头也快顶不住了,皇帝再这么昏迷着连他也快要瘫下了!
皇贵妃收回擦泪蒙脸的帕子,亦道:“可不,紧要时刻总得有人拿主意呀。”一边想着要坐实四皇子罔顾皇帝安危擅作主张的这桩事,一边又有些担心别等药熬制好送来时四皇子又改了主意。
朱云劲眼风一一扫过众人,刚才叫得起劲的几位都没声了。五皇子朱云恒,有且仅有这位弟弟敢说敢干,此刻低垂眼帘看着地面不知想什么,既不坚持刚才他自己的提意也不反驳于他的。朱云劲紧锁剑眉沉吟着转身,稳步跨过阁门,走进皇帝的寝殿。
朱云恒面上无波,其实内心惊讶万分,意外之余有些看不懂这位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哥哥在想什么!朱云劲当真就方正端直如斯?他当真就一点不在乎日后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他不是一向对自己谨慎严苛、爱惜羽毛般地珍视在朝野中的口碑吗?他与二皇子同为故去的庄和皇后所生嫡子,除了不占嫡长,总比别人来得强些,何至于此时去冒这个险?
朱云恒一时想不明白,便丢开来去。抬眼瞧见刚蹦跶了几句就蔫巴下去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不觉轻嗤一声,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朱云恒暗道声晦气。受伤令他躲过了父皇对他私自回京的追责,却也令他行动多有不便,不过总好过现下关键时刻人被困在千里之外。
如此一想,朱云恒心气顺了些。还有好多事要一一部署,好多环节要一一谋算,一桩桩一件件均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是将帅,接下来会是一场他指挥过的最艰难、最婆娑迷离、最是不能回转的大战。他难道不该做此想吗?试问他的这些个兄弟谁不想坐在那个位置呢?如果父皇已有安排……?如果父皇尚未有安排……?愈是艰难,愈是需沉着冷静!一时间朱云恒心下千回百转,又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父皇摘了王妃,此刻人还被扣在睿义王府,谋士一再劝他戒急用忍,他眼下确实无暇他顾,只能委屈她寄人篱下再多忍耐几日,但愿她能理解他的苦衷,等着他。朱云恒握紧了拳头,终有那么一天,他终会赢回这一切!
朱云恒理清思绪,人重新靠回椅背,招呼来人!从小他就惯会找到吸引人眼球的方法,见大家果然都看向他后,遂吩咐道:“给王爷我换药!”
朱云劲没理睬外面阁厅的动静,他走进显宗帝的寝殿,停在塌前注视着皇帝沉睡的面容。忽地他掀衣摆侧坐在皇帝卧塌上,扯高衣袖伸出手给皇帝上上下下按揉,揉完上肢揉下肢,揉了前胸揉后背,他做的那么专注那么自然,却又如此地不合规矩,以至于侍立一旁的太监们都傻了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太监德安此刻不在,他们这些御前贴身伺候的,是该上前阻拦睿义王?还是该出手相帮睿义王?几个小太监彼此探看没了主意,最后身形晃了晃又都站归了原位。都说皇族人情皆凉薄,睿义王此番举动倒是很有些民间父子间的亲情味。
朱云劲看着昏睡的皇帝,想起了那天在凤仪殿昏睡的那人,也是这么无声无息、令人无望的昏睡着,每声微弱的呼吸都牵挂撕扯着他的心,他也是这么给那人揉搓活血,抱着那人在怀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最后上天眷顾了他,将那人完好送还于他。朱云劲将皇帝托在怀里,一边按揉着皇帝的后颈一边在他耳边反复低声呼唤:“父皇,我知您听得见,醒来吧,您一定来醒过来……儿子需要您……父皇,您醒醒!待会给您服了太医重新配的药,您的病情就会祛了。”
此刻的朱云劲只有一个想法,非常纯粹,留住父亲,就象留住那人一样,留住他生命中难得遇见的温暖。他知道自己是个冷清的人,因他生在帝王家,从小学会的就是争取生存、争夺权力、追逐利益,亲情从来都不重要、是排在最最后面的。养父深亲王生性淡漠,父皇是皇帝更是冷漠,反倒是在他人生将近而立之年,感受到了父皇对他的关爱。虽然也仅仅是最近这段时光,才感受到一点点父子间亲情,但也弥足珍贵。也许是他贪恋这不合时宜、却是他从小就渴求和缺失的父爱吧,刚刚得到就将失去?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大太监德安小心翼翼地捧着汤药进来,外间阁厅的几位也都跟了过来。
朱云劲不假他人之手,怀抱着皇帝给他喂药。他的几个兄弟见了,几乎要跌落一地的眼珠子,象他们这样的人几时伺候过人?想装孝子贤孙也别装得太过了吧?
然而朱云劲让他们失望了,有了凤仪殿的经验,他喂昏睡的人吃药水平又上一层楼,只见他一勺接着一勺压住皇帝的舌根将药喂了进去,几乎没撒在外面多少,比起那几个皇帝贴身太监喂得还麻利,连太医们看了都服气。轻拍了几下皇帝的背,等药水顺下后,帮着将皇帝躺平。一番折腾后,睿义王和太医们的头上都见汗了。
这还不是最难的。药既服了,人到底能不能醒?服药后会怎样?这才是最难道的。深亲王问太医:“药何时见效?”
太医傅头上的汗更多了,声音也在发抖:“臣以为……约……约莫……一盏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