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鹊倦栖,星挂垂杨,夜幕在太阳的默许下悄悄降临,就像是一场狂欢的宴席,你再怎么不愿意散去,它终究还是会来临。洛阳城的夜,灯火通明,就像是这场不愿散去的宴席的延续。火,是人们对于光明的向往,更是人们对于太阳的崇拜。
司空雪独自一人坐在悦容客栈的瓦背上,看着月色下的洛阳城,静静地发呆。他回想着自己从祭剑山庄逃出来之后的种种,回想自己过去所遭受的不公,不由地有些惆怅。
还记得他刚入江湖那会儿,单纯懵懂,不知受了多少骗。
曾经有位老奶奶,一边哄着他,说要给他安排住处,一边把他往人少的地方揽,最后差点儿被卖到南蛮去,幸亏他聪明,对于逃跑极其有经验,否则他现在肯定已经成了别人家里的伴读小书童了。
可是,即使是给别人当伴读书童,那也比待在祭剑山庄强啊。
对他来说,祭剑山庄是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也是囚他禁他的地方,他还记得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给他看过很多书,他到现在还记得很多书里的细节,他记得最喜欢的兵书里有说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一直都不太明白这几句话到底说得是到底什么意思,隔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想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直到今日白天在洛阳城见到石辰海召集的武林大会,他才真正地切身体会到这其中的意味。
无论做什么都要有实力才行,治国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对国家来说,实力除了文化与经济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兵力,那么对人来说,实力便就是知识,财力,武力。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那么无论将来做什么,心里都会犹如明镜一般,明明白白的......
可惜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些,父亲已经不在了。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若是早一些明白,又能有何用呢?知识财力武力,自己一样都没有。虽说平民怕武者,武者怕官兵,官兵怕皇权,皇权怕百姓......可自己作为平民百姓,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司空雪不由地有些扼腕。
“小小年纪的,搁这里叹什么气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司空雪的身后传来,他回眸一看,正是那不着调的易天行。
“你怎么上来了?”司空雪道,然后又将头转了过来,故意不看他。
“看到你费劲巴拉地爬上屋顶来,有点儿担心你滑下去,所以就上来看看。”易天行说道,说罢便掏出一袋花生米,一壶酒,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司空雪见易天行一边熟练地单手剥着花生米一边喝着酒,不禁说道:“刚才那么些菜都没喂饱你啊,跑瓦背上来吃花生米来了。”
易天行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拿过一颗花生,食指拇指轻轻一捏,花生壳崩碎,然后拇指一弹,正好将一颗刚剥完的花生米送入口中。
“你武功不怎么样,这剥花生米的功夫倒是一绝啊。”司空雪讽刺道,他这话易天行听了倒觉得耳熟。
“噗哈哈哈,你爬墙上房顶的功夫也不赖啊,哈哈哈哈哈”
“你!”
易天行一口热酒笑吐了出来,倒是气的一旁的司空雪满脸通红。司空雪不会轻功,为了上这个房顶,他是又叠板凳又叠桌的,好不容易上来了,还差点儿踩空了一脚,易天行这般嘲笑他,他自然是又气又羞。
“谁叫你不教我轻功来着,我要是摔死了,你负的起责吗?”司空雪道。
“哎,命是你自己的,你弄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要负什么责啊?”易天行笑道。
“你!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司空雪生气地说道,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去掐易天行的腰间。
“哎呀哎呀呀呀呀,疼!轻点儿,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教你轻功好不好?”易天行服软道,一边说一边将司空雪掐着自己的手掰开。
“教,你现在就教!”司空雪起身道。
“唉,你别急嘛!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没发育好,就练这玩意儿,你不怕将来不长个儿啊!”易天行道,忙让司空雪赶紧坐下。
“那你到底是教还是不教!”司空雪怒道,小嘴都嘟成了猪鼻子了。
“教,教,没说不教啊,你总得让我先想想怎么教吧。”易天行苦笑道。
说罢便开始做沉思状,久久没有发言,但是酒却是一口接着一口没有停过。司空雪看着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来气,当即起身,一脚将易天行的酒壶踢飞了出去,虽然自己险些摔倒,但是只要是让易天行心里不痛快,他觉得就很值得。
眼见司空雪差点儿滑到,易天行赶忙上前,为了护住他,索性任那酒壶被那司空雪踢飞出一丈地,然后一把抱住司空雪,他看着气坏了的司空雪,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却是一阵心疼。
心疼那飞出去的酒。
“你这倒霉孩子......”易天行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司空雪放了下来,道:“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每天给我出门跑二里地,无论风雨晴晒,如何?”易天行道,一口吃掉了所有的花生米,嘴里嚼得嘎嘣响。
“这算是个什么练法啊!”司空雪抱怨道。
“基本功嘛,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练法儿了啊,等你哪天能毫不费劲地在半炷香之内跑完十里地了,咱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训练了。”易天行说道,说完便咽下嘴里的花生。
司空雪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也只得是将信将疑。
而另一边,嘉兴城的郊外,一名少年正就着月光刻苦地练着白日里师父传授于自己的刀法。而他的一旁,一名壮汉上身**,披头散发地躺在一颗歪脖子树下,一边喝着酒一边用小石子砸他。
这二人,正是清孽和段一楼。
“使劲儿使劲儿,就你这样儿得什么时候才能给你师父报仇啊,用点儿劲儿!哎别被石子砸到了啊,被砸到了就给我从头再舞一遍!哎!使劲儿使劲儿!你这进度,兴许不用你自己报仇,你仇人都能老死!”
段一楼一边用石子砸清孽一边教训着,他的话虽然说得难听,但是也不无道理,因为在段一楼看来,清孽的武功底子实在是太差了,简直不是一般的差,是非常的差。十二三岁的人了,不会一招半式不说,连青城山的看家功夫都没亲眼见过,简直是无稽之谈。实在是搞不懂他那师父生前为什么那么宝贵他。
“哎,你说你们青城山都是怎么想的?都这么一大小伙子了,一点儿功夫都没教给你,整天就是劈柴挑水种菜放牛的,怎么,你们青城是想要开菜园子啊?”段一楼抱怨道,他这个人说话向来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没有给人留过余地。
清孽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挥着刀,这套招式他已经重复练了将近六个时辰了,一点儿食儿没进,他知道自己资质不行,也知道自己现在练得也很差,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在出这青城山之前,他真的是白的跟纸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嘿嘿,使劲儿,练功哪儿那么容易啊你以为,那说练就能练会的那能叫武功吗?那叫手艺!不对,手艺也不轻松!你看那江湖上出来混的那些个大侠,剑客,哪个不是刻苦修炼了个十年八年才出山闯荡的!我告诉你,干什么都没有捷径,只有练!”段一楼懒懒地说着,这些话都是他小时候练功父亲说给他听得,他今天终于有机会对别人说出来了。
清孽木偶一般地挥着刀,虎口处被刀柄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其中还有一个破了,疼得他眼里泪水直打转,但是他却没有哭出来,他知道,师父说得说得是对的,正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他现在正是那严冬的傲梅,正在磨练自己的意志!
可是出于好奇他还是对天赋资质这种事情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才叫有武学天赋,什么样的才叫没有资质呢?资质好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呢?
“行了,歇会儿吧,我看你也就这样了,干脆明天我把你过继给哪个老农,你去学种菜好了,兴许将来还能分快田,当上地主呢。”段一楼摇头失望道。
听到这句话,清孽的心都差不多要碎了,他已经很努力地去练习了,可是这刀法,九招他一招都记不住,段一楼特地还将刀法一招一式的拆开,一式让他舞一百遍地这么练,逼他记住,可他还是不行。他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阵苦闷,一肚子苦水无处诉说。
其实清孽的武功资质差也不全怪他,因为在青城山里他就一直不招人待见,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青城山里除了苍木道人和苍峰掌门以外,根本没人把他当自己人,他自然是什么教学资源都吃不着,再加上苍木又从来不教他武功,他自然就只能是个零基础的白纸一张了。
“那究竟什么样才叫有资质啊。资质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清孽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了出来。
段一楼听后沉思了片刻,道:“资质,除了说得是身体素质以外,还指得是一个人悟性,资质一般的人,学武可能得十年二十年才能学有所成,资质差的可能四十年五十年才能小有所成,你呀,属于后者。”
“那我是身体素质差还是悟性差啊?”清孽问道,眼泪汪汪直打转。
“都有!”段一楼头也没回道。
清孽当即鼻子一酸,他知道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真的就如段一楼所说,等自己刀法练好了,那白衣剑客可能都已经老死了。他这辈子恐怕是报不了仇了。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哭了出来。
段一楼受不了小孩儿哭,但他说得也确实是大实话,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是今天他却觉得,撒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以前,他不撒谎是觉得没有必要,他懒得去跟人撒谎,但是现在,他觉得他很有必要去安慰安慰这位小少年了。
“你放心,勤能补拙,身体素质差可以锻炼补救,悟性差可以多读读书,多听听戏,只不过会比常人多花些时间罢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兴许你一开窍了,就突然突飞猛进了呢!”段一楼道,他这话里有一半是真的有一半是假的,真的部分是“勤”的确能补“拙”,假的部分是“开窍后突飞猛进”,因为他认为清孽永远也不会是会开窍的那一个。
“唉,你这算好的了,普通人学这刀法也得十七八年的,我有一堂哥,学了大半辈子还没学会呢!你别灰心,好好儿练啊!”段一楼道。
“那师父,您学了多久啊?”清孽喃喃道。
“四五年吧,挺久了的。”段一楼黯然道,神情忧伤,对他来说,这四五年的时间里,的确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俗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清孽见段一楼说出了自己的练功时间后又如此神情哀伤,只觉得一阵讽刺,不由地悲从中来,哇地一下哭出了声。
十二三岁的年纪,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说懂事也不懂事,说不懂事吧又知道得太多了......
“咳咳嗯,好了好了,我再跟你说一遍刀法的精要,你可要好好记啊,我只说这最后一遍了啊。”段一楼正色道,他好不容易让清孽缓和了下来,得赶紧想个办法替他转移注意力。
“你师父我这套刀法,叫灭烬无极刀,又作玄虚无极刀,共九式,分为玄和虚上下两部。玄主讲刀法,有格挡刀和无极刀两种刀法,格挡刀讲究后手先于先手,即等人先出招,然后快速做出反应格挡攻击后先于对方造成伤害;无极刀讲究先手先于先手,即在对方没出招时便出招,放弃防守,以极快的刀法和身法大杀四方,让敌人措手不及!虚主讲内功......”
段一楼一字一句地说着,但是清孽显然已经糊涂了一大半了,什么灭烬什么玄虚,他根本就听不明白。
段一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唉,说吧,哪儿开始听不懂了......”
清孽想了想,然后弱弱地说了一句:“全部......”
这一句“全部”差点儿没把段一楼给气背过去,他见过资质差的,但是真没见过这么傻的。
“这样吧,我从头给你解释,你一字一句给我记熟了,好么?我只说这最后一次啊!”段一楼强忍着怒意道,他心里本身就对于教徒弟这种事情很不耐烦,现在这么一闹,他更加没耐性了。
“玄虚,本就是指的玄远虚无,高深莫测,玄虚无极刀,意思就是这刀法变幻莫测,大杀四方,无极你总得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段一楼苦口婆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