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方才气势汹汹找刘镇算账,哪晓得冤枉了人家,心中十分愧悔。
因见臧宓生得貌美,举手投足姿态优雅,且是个有本事的人,心知刘镇恐怕降不住这样的女子甘心留下来给他做妻子,因而想要极力撮合二人。
只臧宓一听这话,脸孔霎时涨红了,垂下眼眸,讷讷不知如何答他。
刘全还待要再逼着她表态,冷不防刘镇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撂下一句“关你鸟事”,而后拉着臧宓的手腕,大步走出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
周围到处都是来瞧热闹的人,有好奇旁观的,有来给刘全帮忙打架的,甚至连刘镇的几个好兄弟也一窝蜂闻风而来。还有昨夜没瞧清新娘子,专程来瞧臧宓的。
此时三叔公似乎性命无虞,架也没打起来,瞧热闹的兴致便都落到臧宓身上。
“好人家的女孩儿怎会无端端被配给刘镇那种人?生得一副妖妖袅袅的样子,瞧着像是窑子里出来的。”
“唔,想必是了。刘镇睡了一晚上都要退货呢!定是晓得她被药弄坏了身子,以后不能生养。”
“啧啧啧,家里的醋缸打翻了,老远就闻到一股子酸味。嫉妒刘镇得了那样的好媳妇,就编排起人家的来历出身。没瞧见郎中都瞧不准的症候,人家一个小娘子给瞧准了吗?我瞧啊,她指定不简单,说不得还是个千金小姐哩!”
……
各样的窃窃私语,诋毁污蔑有之,赞誉揣测有之,每一句都如利箭,戳在臧宓心尖上。历经醉贤楼之事,她畏惧人言。流言可畏,可真相更甚流言,轻而易举便能摧毁她整个人。
臧宓躲在刘镇高大的身影后,将头垂得低低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她单手将伞紧抱在怀里,用伞遮挡住大半的面颊。可饶是如此,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仍攫住她的心神,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手指凉得像冰一样。
忽有个半大的小子被人推搡着冲撞到臧宓跟前,险些撞到她身上。臧宓吓得一凛,指尖忍不住蜷紧。
刘镇停下脚步,眉尖蹙紧成一团,抓鸡崽一样拧起那小子搡到一边,一边将衣裳脱下,罩在臧宓头上,一边冲人群怒喝一声:“没事去村口挑两担粪浇地,瞧你爹出嫁呢?”
村中许多人家都沾亲带故,论起来都是亲戚。可刘镇惯是个目中无人的,旁人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先头又多少编排了他与臧宓的闲话,见他要较真,半是鄙夷,半是心虚畏惧,三三两两也便散了。
二人一路出了小岭村,等到周遭再无旁人,臧宓紧绷的一颗心才渐渐松弛下来。天气仍寒凉,她将头上顶着的衣裳取下,交还给刘镇。
刘镇转身将衣裳套上,开解她道:“村里的人等闲没事也不会往宜城去。往后一辈子都遇不上的人,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你别往心里去。”
他言辞粗鲁,行事带着一股粗豪的草莽之气。臧宓心中不自禁想起徐闻来。那样意气风发的翩翩君子,与刘镇相比,有云泥之别。徐闻安慰人时,必然会引经据典,说些宽慰人心的圣人之言,或是豁达从容的诗歌……
想起徐闻,她紧抿着唇,思绪哀伤而缥缈,愣神望着远方无尽的田野。
刘镇见臧宓迟迟不动,瞟一眼地上被人踩得泥泞的小道,又看了看臧宓裙子底下有着精致纹样的绣花鞋,无奈回身,蹲到臧宓跟前:“上来吧,我背你走这一段。”
出村子后约莫有两里狭窄的土路,每到下雨,泥泞不堪。刘镇以为臧宓不愿弄脏了鞋。
臧宓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我裙子太窄,不便这样背着。不过是双鞋,到家再换就是。”
臧宓自以为自己并非娇弱之人,不过是一段泥泞的土路,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可以走,她为何就走不得呢?既然并不打算嫁给刘镇这样的人,再与他牵扯纠缠不清,并不大合适。
臧宓绕开刘镇,径自一脚踏进泥泞里。冰凉的泥水很快浸湿鞋边,不过两步,绣鞋沾满了污泥,里外湿了个透,再看不出原本精致的样子。
更狼狈的是,走出十余步,那鞋子便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臧宓光脚站在路边的枯草丛中,冷得嘴唇有些发紫,瑟瑟抱着手中的伞,心中有些欲哭无泪。
刘镇跟在她后头,将她一双沾满了淤泥的绣鞋从泥泞中扯出来,瞧她面有赧色,嘴角不禁扬起。因怕她着恼,这笑也不敢叫她瞧见,行至她面前,也不再去过问她的意思,躬身单手将臧宓拦腰一抱,扛在肩头便继续大步朝前。
这姿势压着她小腹,他的肩头硬邦邦的,背后还背着斗笠,硌得人非常不舒服。臧宓不好与他推三阻四,又怕乱动惹恼他,只得将手肘撑在他肩头,尽力抬起身子。
可稍一侧身,他半边脸颊便在她腰侧。自上往下一瞥,可见他侧颜如刀刻斧凿般硬朗的线条锋锐,高挺的鼻梁下唇线性感,浓密的眉毛挡着明亮的眼睛,眼尾挺翘的弧度有些摄人。
臧宓忙转开视线,问他:“还要走多久?去城中的路一直这样难走吗?”
刘镇的大手有力地箍紧臧宓的腿,步履沉稳,“这二里地难走,往前有官道,条石砌的路面,好走许多。”
正说着,脚下猛地踩了个空,身子一个趔趄。原是路边黄泥因连日雨水冲得松软,一脚踩下去连片垮塌。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路边一丛桑树枝,堪堪站稳。
臧宓下意识收拢了手,抱住了刘镇的脖颈。因怕他摔了,秉着呼吸,一动不敢动,手臂将他箍得牢牢的。
“嘶…”刘镇被她手中的雨伞打到后脑勺,疼得龇起了牙。
臧宓察觉,忙将伞拿远些,对他道:“你将我放下来,反正鞋子已经脏了,到难走的地方你拉我一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