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兰又带两人去了趟纸花街,补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回到委托社时,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你们两个,早点休息知道么?”
他蹑手蹑脚地上楼,压低了声音说。
“知道啦,谢谢瓦兰哥哥。”
艾露米轻悄悄地蹲下来,仿佛这样能更小声似的。她挥动手中的小布包,笑得很甜。
委托社有三层楼,二楼是厨房和五间卧室。而顿顿、艾露米和社长则住在三楼。
顿顿刚要和艾露米一起溜,便被瓦兰一把拽住,往房间里拖。
他环抱着手臂靠在门上,堵死了顿顿的去路。
“怎么?还在怕我啊?”
“从来就不怕!”
顿顿没正面看他,别着脑袋,声音沙哑,像一头呜咽的野兽。
“不怕我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要死不活、要死不活、要死不活的啊!”
瓦兰瘪着嘴说。他宽大的手掌盖在顿顿的平头上,陀螺似的摩挲。
顿顿像刚洗完澡的大金毛犬,用力地摇晃脑袋,晃开他的手,摆出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沉声问道:
“瓦兰,那个逃犯真的是你杀的吗?”
瓦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严肃地盯着顿顿说:
“是我杀的,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看穿他假扮艾露米,偷袭杀死了他。”
“我觉得你很恐怖。”
顿顿说得很直白,甚至显得有些幼稚,瓦兰却丝毫没有懈怠,诚恳地问:
“你觉得我哪里恐怖了?是因为当时我沾了太多血吗?”
“不是。”顿顿摇了摇头,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你杀了人,不怕,也不呕吐,也不伤心,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就好像你以前就杀过人了。”
瓦兰愣愣地看着顿顿,完全没想到这个原因。
他才想起来,哪怕是活人死在面前,自己至少都该恶心、惊慌。
可亲手杀了伊米塔,他连一丝恐惧与抑郁都没有,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精力充沛地思考神祇的利害,对付阿卡琳婕,接受委托。
他扶住顿顿的肩膀,眼神哀伤而认真:
“听着,我只有十三岁以后的记忆。我不记得自己的童年了,所以我没办法向你解释我的表现。也可能我小时候就是杀人魔。”
他猛地抖了一下顿顿的身体,吓得顿顿猝然后退,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
他站起来,语气柔和了不少:
“但我向你保证,即便我是杀人魔,我也不会对你动手,不会对野草园的任何人动手。因为我全部的记忆都在这里了。你明白吗?”
他并不奢望顿顿会明白。
他知道血腥与死亡,能给一个人留下多大阴影;他知道冒着窒息风险施放异能的少年,能有多固执。
他只是说给自己听。
“其实有时候,失去记忆也不算坏事。”
顿顿盯着天花板,声音沙哑而低沉。
瓦兰瞠目结舌地盯着顿顿,喉咙塞着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他噗嗤笑出声来,重重剐了一下顿顿的脑袋。
“你跟谁学的深沉啊你!”
“别拍我脑袋!”顿顿奋起反抗,挥舞着干瘦的拳头。
“就拍!就拍!”
“别拍了!会长不高的!”
“就拍,欸?我就拍!”
……
顿顿的力气大得意外,蛮牛一样,厮打起来瓦兰完全没占到便宜。
直到把松鳞盾撞倒了,发出哐当声响,他们才意识到还是深夜,偃旗息鼓。
“行了,没事就赶紧滚。”
顿顿把松鳞盾扶正了,涨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任选一样奖励,还有效吗?”
“我靠?”瓦兰蹭地坐直了,“你早说啊,现在我进了金纹街黑名单,你说我怎么给你?”
“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当然有,顿顿少爷发挥神勇,任选一样奖励是受之无愧的。”
“那就好。”
顿顿刚要离开,瓦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了人:
“对了,社长叫你去训练异能,训练什么啊?”
“他说我的异能本来就不稳定,我操纵异能的方式又太粗糙,就叫我去烧石头,什么时候能烧出玻璃,就让我成为正式的代理人。”
“啊?烧石头?”
瓦兰的脑海里浮现顿顿吹胡子瞪眼,对着石头舞动青春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情的嘲笑声,立体地环绕在房间里。
……
夜深后,瓦兰躺在床上,闭目沉思。
他没有进入虚无之地,因为不想。
复盘,整理财产,罗列委托全都不需要了。
诡谲的疑团不必思考,下一次委托结束,很多东西都会浮出水面。
木制品店最为昂贵的圆筒,静静地躺在衣柜的一角,袋子连开都没开。
那是要用来对付狼德的。在他拿到四阶格斗士资格前,不会打开。
四阶全能擂台,将在六天后举办,报名截止至当天零点。
他什么顾虑都解决好了。他什么后手都准备好了。
眼前唯一路,输赢皆有终。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到最后,全变成一个画面。
——几个小时前,他们三人站在金纹街上,举目无朋,走投无路的画面。
总有一天,他要让金纹街的所有商店,都对他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