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0.5章 炎喉(2 / 2)来自神的委托首页

而成为御塔人的先决条件是拥有异能。

十岁的男孩思索了很多天。

他每一次思考这个念头,母亲的阴影都会出现在梦魇中,骂他自私,骂他是杀人犯,骂他下地狱。

骂他不配拥有这一切。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要抓紧。

他给御塔人说了一个故事,关于自己的异能,关于他如何发现这一切。却巧妙地避开了大火的起因。

一群兄长似的御塔人看护着他,将他带到训练室,要他施展异能,烧毁一块木桩。

他昂起头颅,吸进空气,长大嘴巴。

但事与愿违,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呼吸声,连半点火星都没有。

不止这天,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不服输地冲进训练室里,用各种方法逼迫自己。

仿佛是母亲的亡魂在惩罚他,无论他如何刺激喉咙,甚至生吞肥腻的牛油,都无法喷出半点火星。

围观他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到最后,甚至连保护现场安全的人都没有。只剩下男孩执着地,两点一线地在房间和训练室来回。

他甚至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自己始终在白塔内。

便是在他失败的第二周,扫帚头的老人申请将他领养,一路带到了这条街道。

铁腕社群也有这种人,叫“半道人贩”,熟悉申请领养的流程,领养健康的孤儿,再将他们转卖给寻常人家。

儿童最为敏锐。

从高耸的白塔到低矮的商铺,从如新的房间到尘扑的街道。他哭了一路,也喊了一路,却始终是被带来这里了。

“你放开我!”

顿顿手脚并用地攻击这名老人,甚至用牙齿去咬,去吐他口水。

尽管老人哄了他半天,他却恨透了这个人。

倏地,老人拖拽着他的手臂,迅速地将他拖进暗巷,狠狠地撞在墙上!

他一时间怔住了。

童年的暗涌轻而易举地掀翻他的平静,恐惧再次袭来。

老人和善又卑微的脸,在半光半亮中,苍白阴森,诡异凶狠。

“我知道你觉醒了,但是你应该感谢我把你救出来!不然等你真的放出一能来,你就死定了,明白吗?”

低沉的嗓音,仿佛碎玻璃不停刮磨见骨的皮肉。

“你……你胡说!”

他挥舞着拳头,奋力地想打在老人的额头上,身体却本能地往后缩。

老人捏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墙上狠狠地撞,令他头晕目眩。

“你以为那些御塔人是在等你施放异能,好让你加入他们吗?

他们在等你觉醒,等你放火,好确认你是纵火的凶手,给你安上罪名,发配到烈焰苦狱去,你知道吗!

你还想编故事?你的故事能骗得过谁啊?

你不想进去是吗?那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歪着脖子,想要对街道外头的人呼救,对方却率先一步锁喉,压抑得他难以呼吸,拼命咳嗽。

老人将他摔倒地上,一个宽大的垃圾桶,就完全挡住他的身形。

他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老人的双腿,看着自己卑劣的身体。

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自己去偷酒的那个夜晚。

如果那一晚自己成功了,可能会越偷越大,直到某天触犯了更凶狠的人,被一头摔死在铁腕社群。

很多事情没有对错,无论成败,都是死局,区别只有惨与更惨。

某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母亲的影子。

她说他不配拥有这一切。

于是男孩眼睛里的光迅速暗下来。

“带我进去吧。”他说。

老人将他扶好,拍去他身上的尘土,脸上浮现笑容。

“哎呀,以后被人领养了,就不要再把自己弄这么脏了。”

只一瞬,又变成了那个富有耐心,和蔼谦卑的老顽童。

老人轻轻扣响野草园委托社的门。

“麦加罗,孩子送来了。”

“稍等。”屋内传来另一名老人的声音。

他站在街道上,不去理会围观的絮语与视线。

严厉的工头也好,伪善的商人也罢。没有什么会比从前更差了。

他不会奢求食物与房间,不会奢求陪伴与倾听,也不会奢求爱。

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一开始,只有一点烛光,然后渐渐出现了那样事物的全貌,十支蜡烛,点亮了他灰暗的双眸。

“祝你生日快乐,”

光着脑袋的女孩手捧蛋糕,慢慢地向他走来。脚步小心,歌声稚嫩。

“祝你生日快乐,”

拄着拐杖的老人,高挑的成年女性,有酒窝的短发少女,戴眼镜的少年,气质儒雅的男性。

“祝顿顿生日快乐——”

他们一个接一个加入了歌声,缓缓走到他面前,蜡烛的火光,让他的双眼缀满繁星。

“祝你生日快乐。”

瞳孔湛蓝的矫健少年突而出现,从二楼沿着石阶,几步跃下,把一顶生日帽戴到他头上。

原来那些人不是围观,而是鼓掌。

原来他也可以有蛋糕。

他哭得特别大声。

【五】

“说,今年又许什么愿望了,是不是许的觉醒异能啊?”

瓦兰搭着他的肩膀,老神在在地说。

“我早就觉醒了,只是用不出来而已。”

顿顿拿手肘撞开对方的手,不屑地说。

“得了吧,你都说多久了,还描述得有板有眼的,什么能喷火,喉咙会觉得沙哑,怎么怎么地,到现在,我连烟都没见着。”

“我真的有异能!”

他恼火地昂着脑袋,气冲冲地对瓦兰说。

“行行行,你就是有。”

瓦兰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看向窗外,湛蓝的瞳孔突然变得很深。

“艾露米前几天也觉醒了,要是你也觉醒,就只剩了我来。”

顿顿随着瓦兰的视线,俯瞰熙熙攘攘的石月街。

昨天天刚刚过完生日,艾露米每次都拿第一次生日时,他哭鼻子的样子嘲笑他。

他学会发火和装酷,因为心里有了底气,却还不懂表达与接收善意,难免笨拙。

来到石月街两年,尽管一抬头就能看见白塔的身影,却已经不再憧憬。

委托社的其他人都出去了,包括艾露米。他们觉醒了异能,都能成为代理人,唯有他和瓦兰,无事一身轻。

“其实我觉得,没法觉醒也不是坏事。”他说。

瓦兰重重拍他的脑袋,恶声恶气:

“我看你是安逸惯了,不觉醒异能,怎么成为代理人?”

“不能就不能,成为代理人有什么好,异能说不定还会伤人哩!”

少年下意识地说出内心的想法,而后自己也愣了愣。

“嘁,那以后呢?社长养你一辈子啊?”

他一时无法反驳,黑着脸不说话。

“怎么了,生气了啊?”

见他一副黑着脸的样子,瓦兰弯下腰来逗他。他还在冷脸,瓦兰就挠他的咯吱窝。

“喂,哈哈,哈哈,别挠了,别挠了……”

顿顿挥舞着拳头反抗。打架或假装打架,是幼稚的人永远的主题。

两人一路厮打,瓦兰假模假样地让他,很快被他逼到了三楼的窗台。

“服不服,服不服!”

他踮起脚捏着瓦兰的脖子,恶狠狠地喊。

“服了服了,服了。”

瓦兰半个身体都探到窗户外,脑袋对着屋顶新安的遮雨帘,气喘吁吁地说。

顿顿得意地松手,不曾想,瓦兰的双手蛇形上蹿,直捣他的咯吱窝,挠得他发痒暴跳。

他下意识地反抗,扭着瓦兰的肩膀把人往后推。

结果瓦兰也动了真格,把他揪起来打转,反扣到墙上。

但是没有墙。

他们闹得太厉害,甚至忘记了这是在三楼的窗台。顿顿的上半边身体,毫无意外地向后倾倒。

短短一瞬,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用双手扣住窗沿,却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

瓦兰的反应比他更快,迅速抓着他的领子,粗暴地打了个转。

结果就是瓦兰整个身体像被折叠了一样,被强大的惯性带了出去。

“瓦兰!”

他抓住瓦兰的手臂,脚蹬在墙上,死死踹着墙壁,硬生生把瓦兰的双手拽进来。

但也只有双手。瓦兰的手臂在窗沿上迅速滑动,最终紧紧掰住窗沿。

跌坐在地上的顿顿爬起来,探出窗台,看着瓦兰双腿悬空,在空中无助地晃动。

“我接你上来!”

“不行……我爬不上来,只能往下跳。”

“怎么可能往下跳,你疯了吗!”

“所以要找个东西接一下啊,只要东西足够厚,我掉下去就不会受伤了。”

瓦兰昂起脑袋,狼狈地朝他笑了笑。

三楼的窗台为了防盗,做过特殊的倾斜设计,整体形状是个外凸的倒三角,不借助外力,瓦兰完全没可能爬上来。

但是问题在于,刚刚的拉拽,几乎用掉了两人全部的力气。

“你等等!”

顿顿迅速地下楼,呼叫了熔岩肉铺、瑞玛糖果、绿蔷花店等等所有人,而后惊慌失措地从委托社里拖出沙发、椅子甚至是圆桌,把它们垫在瓦兰下面。

大街上很快聚满了人。

有商户拿着杆子想要救人,尝试着能不能戳到瓦兰的腿;也有人拿布匹、搬床垫甚至铺橡胶。

“瓦兰,撑住,我带人拉你上来!”

顿顿朝着三楼高喊,带着一队强壮的成年人要上楼。

话音刚落,只听见“咔嚓”一声,年久失修的木头窗沿,竟被瓦兰直接扒了下来,一整截木板从倾斜的墙上剥落,瞬间撕扯下一半,弯曲地吊在半空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他们心惊胆寒地看着悬在半空中的瓦兰,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已经捂住了眼睛。

瓦兰拉着一块弯曲的木板,距离窗户有数米远,靠人的力量已经完全拽不上来,离地却也有十几米高。

那块木板一晃一晃,缓慢地发出“刺啦刺啦”声,更糟的是,瓦兰完全没有着力点,只能硬捏着木板边缘。

底下垫床垫的人骤然加快了动作,顿顿的脑袋蹭一下炸开了。

他语无伦次地对着窗台大喊:

“瓦兰,撑住你!”

“我撑不住了!”瓦兰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你撑住啊,你撑住啊!”

“你不是有异能吗?用异能把三楼的遮雨帘烧断,遮雨帘掉下去的时候我能用它作跳板跳到地上。”

瓦兰越说越快,越说越快,到最后几乎已经没气了,把话一股脑地吼出来。

“这根本不可能,”他焦急地回绝,“而且,而且我的异能还……”

顿顿不说话了。

他听见很明显的木头断裂声。

他看到瓦兰浑身是喊,手指紫红。

愈来愈多的围观人群,反而阻碍了自发救援队抬床垫的速度。

他甚至走投无路到看着白塔,祈祷着御塔人能不能赶快来,赶快救救瓦兰。

他看到瓦兰的手指一点一点地下滑。

两分钟,哪怕有两分钟也好,让下面的人把床垫铺好,瓦兰就能得救了!

“让开,让开啊!”

他朝围观的人怒吼,要救援者们把床垫搬过来。

“顿顿——”

瓦兰高声喊他的名字,第二声瞬间弱了下去。

他知道,瓦兰撑不到那时候。

他不得不正视委托社的屋顶外沿的遮雨帘。

双层的宽大遮雨帘,木头结构,像风筝一样,如果轻飘飘地落下来,的确有可能成为瓦兰的空中跳板,也仅仅是有可能。

但问题是,他要越过瓦兰的身体,将那处遮雨帘烧断,使其掉到地上。

即便他能觉醒异能,瓦兰的体力也要能撑到那个时候。

而且他还只使用过一次异能,要精准地烧毁遮雨帘与屋顶的连接处,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焦急地抠着自己的嗓子,鼓起嘴巴对着阳台的三楼喷吐,却始终做不到。

母亲的死亡,御塔人的身影,扫帚头老人的话,都在他耳畔不断地回荡着。

即便失败了,也没有人会怪罪一个孩子。

即便摔下来,瓦兰也不一定会死,运气好也只是骨折。

他这么告诉自己,但当他抬起头,瓦兰的身体一顿,又是一顿。

他开始吼,喊,咆哮,却始终无济于事。

快啊,快啊!

他喷不出来。

他很怕,他怕失败,他怕毁灭,他怕重蹈覆辙。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慌乱中,他看见瓦兰转过头,面色虚浮,满身大汗地看着他,对他比了个嘴型。

我相信你。

很多事情,没有对错,无论成败。

但不一定是死局。

少年的喉头冒起火光,喷涌出极具技巧性的,长虹般的烈焰,完美地擦过瓦兰的身体,烧断了顶楼的遮雨帘。

宽大的遮雨帘像断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地落下。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瓦兰已先一步落下。

顿顿盯着那处场景,往日梦魇再上心头,他的眼睛死了。

他就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一切。

蓦地,下坠的瓦兰竟是以即将断裂的木板为翘板,迅速荡到墙上,而后贴着墙体反蹬一脚,凭借着这一点推力,抓住了燃烧的遮雨帘外沿。

即便这生死关头的爆发,也只是让他的下落停滞了片刻,速度的放缓微不可察。

但就在他摆荡之前,底下已然爆出一声巨大的呼喝:

“嘿咻!”

几组身强体壮的人,抬着床垫,从三个方向齐齐往瓦兰下坠的方向冲!

“砰”的巨响,最左边的那组人,床垫稳稳接住了瓦兰,而后少年的身体轻轻弹起,坠到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极轻极轻的滚。

而后燃烧的遮雨帘落下,被众人挡开,踩灭火焰。

顿顿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看着样貌狼狈,仅有几处擦伤的瓦兰。

明明遇险的不是自己,却生出劫后余生的救赎感。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瓦兰斜着嘴笑了,朝他竖起大拇指。

从那天起,【炎喉】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