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绝望中唯有一线光亮,他想握住那一线光亮。
天大地大,可是属于他们三兄弟的路似乎早已经走到了尽头,一年年他甚至比村里最能干的女人还能干,但挣到的也仅仅够交一年比一年高的赎身银子。
在大周,男人的价值就是嫁给女人,为女人打理家事,生育子嗣。15岁以后还没出嫁的男子就是大周的罪人,只能以钱赎罪,或者用身体赎罪。
可谁会娶他呢?即使是村里的鳏夫,都不会娶他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更别说他还拖着两个弟弟。
他打小都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他得像一个女人才能养活两个弟弟,才能顶门立户。名声一年比一年坏,坏了名声的男子,更没人要了,就是上了年纪的鳏夫也不会娶坏了名声的男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是这样一个他啊,在那一天居然向那个神仙一样俊逸的女子开口了。
陆卓的声音微微发颤,在再次骤然安静下来的小院里让每个人都听见了:
“我们救了你,你答应做我们三个人的妻主,是…不是?”
陆卓紧紧攥着女子衣袖小小的一角,紧得似乎都能攥出水来,他的眼睛不要命一样死死看着眼前的女子,一瞬不瞬地看着。
那样湿漉漉的绝望啊,好像只要说出一个“不”字,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陆家老二陆倚看到哥哥不顾一切的举动,听到哥哥不要命的话,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同样紧张地盯着许温。
如果她不点头,他陆倚也许真的不要脸了,他就撒泼打滚对别人说她扯过他的裙子,看过他的身子。
陆倚太紧张了,以至于他的指甲已经把手心扎破,可他毫无所觉。
陆归瞪着一双大眼睛从许温看到自己大哥,他并不明白嫁娶的真正含义,只是知道有了妻主大哥就不用被抓走了。他攥着两个小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
不同于陆家三兄弟的紧张,看热闹的人里很多可不想让陆家三兄弟捞着这么大一个好处,凭什么啊。
“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咱可都明白这一家子,就是他们攀扯娘子你,咱们也都可以给你作证。”来拿人的娘子大声道。
“对,小娘子别怕,俺们西里村最讲道理了,绝不能让人赖着你!”立即有人大声附和。
好像被人戳破龌龊的心思,陆倚一张脸没了人样。
陆卓慢慢松开了他握着的袖子,冲昏了头的绝望退下,他好像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在逼迫他的娃娃,他那么漂亮的女娃娃,好像仙女一样,跟这个世界的谁都不一样。
她睁开了眼睛,跟他想象中一样。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她依然那么干净漂亮,真的跟谁都不一样。可是,他居然要凭着所谓的救命之恩留下这个小仙女。
陆卓看着自家破落的院子,视线落在了西厢房门前那个空荡荡的坛子。
为了活,他真的连脸都不要了。可过往经历也让他明白,即使不要脸也没有用。日子好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泥沼,怎么挣都挣不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哭啊喊啊,都没用,只会让人看笑话。
自己这样一块儿烂泥巴,居然当着众人攀扯自己照顾的小仙女。他捡她回来的时候明明都想好了,是为了对她好的。
如果注定绝路,陆卓第一次怕被人笑话,他想对这个他背回家的小娘子说,他不是这样的。
在这一刻,陆卓陡然升起巨大的羞赧和注定永远不为人知的委屈。所以用以掩饰的东西,在巨大的羞赧之下,剥落干净,只剩下满腹委屈。
陆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但不该是这样的,他跟他的女娃娃之间第一面不该是这样的。
许温看着他一下子失了全部色彩的眼睛,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突然就熄了。
她突然想起了舅舅家那只比特犬,平时凶得很,可有时候对着她,偏偏会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子,让她怀疑这只比特犬是不是被温顺的贵宾犬给穿了。
结果狗没被穿,她穿了。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
终于开口了:
“他说得没错,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报,所以我就是他们的妻主。”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抓人的娘子,“这位娘子,这样可以吗?”
许温的语气温和,声音清冷,内容惊倒一院子的人。
那个五大三粗的娘子摸不清许温的底细,本来收了人的钱今天是务必要带走陆家老大的,现在却不敢了,人娘子都说是妻主了,那就是妻主啊。
大周,女人是不能轻易侮辱打杀的,打杀个把男人给官差买碟花生米提瓶白酒就过去了,但是伤了女人的人命,是必须要去衙门过堂的。
没个正经理由,就是对方再穷,她郑老三也不太敢。更别说看对方这个样子,说不好就是个读书人。那读书人,她郑老三再横也惹不起。
“得有文书。”
许温笑,“那我们就补文书。”
郑老三好汉不吃眼前亏,拱了拱手带着人走了,很快院子里的人都走了。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西里村人。
好家伙,陆卓不仅嫁出去了,还嫁了这么一位光风霁月的小娘子。
真是好家伙啊。
这就是读书人常说的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众人再次安静如一片呆鹅。
直到呆鹅中有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
众呆鹅都看向第一只清醒过来有话要说的鹅。
听完他的话,再次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