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些她从未出现的日子,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已经有女人男人借着喊自家孩子回去,开始伸头伸脑往他们这里看了。他们等着他们兄弟尤其是他的反应,好拿回去当闲话到处说。
这就是西里村,没完没了的闲话。日头升起又落下。
陆卓笑着看向那个往他们家院子探头伸脑打量的男人,笑着问叔吃饭了没?心里却想,他啊,不管是椅子还是三儿的热闹他跑得最快,说得最欢。
割这样一个舌头,其实很快的。颈后两寸处打晕,布条封住眼睛,捏下颌开嘴,就可以动手了。刀子得磨一磨,够锋利的话,身上一滴血都不用沾,这条舌头就下来了。
陆卓面上还是带笑看着对方。
心里却想活在这样一个地方,真让人厌倦啊。
明明前段时间才觉得活着也挺好。是从哪一刻开始觉得呢?
从后山看到她那一刻,还是她安静地昏睡在他们家炕上开始。或许从她从堂屋走出来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她盯着杨柳枝叹气?
也可能是那天晌午,阳光那样好,那样清冷自持的一个人却像小孩子一样趴在那仔细看自己坐下的地方到底有没有灰尘。
她会仔细翻看自己晒的亵衣,防止任何额外的尘土异物落在上面,宁愿再洗一遍穿着半干的衣服,用自己的身子暖,都无法忍受一点点脏。
她常常看着村里那条河,目光悠远,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带着太多秘密。
原来他已经注意到她这么多小习惯。他甚至猜出来她用不惯厕筹。
他都已经打定主意了,他要去深山的再深处,打到一只大猎物,这样就可以给弟弟换肉吃,给她买地主家用的草纸。
不过因为应她了,所以他等着。
等她回来。
李大娘正在喂牛,李大爷在屋子里拾掇东西。听到门口动静,李大娘探出身子,“正要去告诉你们的,这不是喂好牛就过去了,咱庄稼人耽误谁也不能耽误牛啊。”
陆卓等着她的下一句,他翘着唇角安静等着,站在院子里耐心十足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他也不知道许温——他的妻主,他心头的娃娃,到底在想什么。
偏偏李大娘真的不着急,她仔仔细细摊平草料,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检查牛的草料饮水,把牛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终于出来了,把手往围裙上一擦,才道,“你家妻主不回来了。”
“怎么不回来,晚上她留在哪儿?”
“我当时不在,见到许娘子的是我家老汉,我没见到她人啊。”说完大嗓门喊,“家里的,许娘子怎么跟你交代的啊?”
李大爷见到儿媳一激动扭伤了脚,应了一声慢慢走出来,身上还沾着面粉,一边扑打着身上的面粉一边说,“这可是白面啊,要不是儿媳孝顺我这老汉能见到白面?就是过年,蒸馒头当点心吃,也用的是杂面,也没谁家阔气到直接用白面的啊……”
陆卓打断,“大爷,我家妻主……”
“你唠唠叨叨什么白面黑面的,人家问他当家的怎么交待你的!”李大爷吼了一嗓子。
“你家妻主也不能买白面,她当时倒是说什么……她就说不回来了,她说是在那个叫什么……什么铺子,还是什么来着,说是找到活了,你也知道你大爷我没啥用,听话也听不懂,记也记不住……你们知道她人没事,不回来就行了。”
陆卓的心依然悬着,想让李大爷再仔细想想许温到底怎么交代的,可怎么都跟李大爷说不清。
最后李大爷自己反而有点急了,“你们这小年轻,怎么啰哩八嗦的,就是不回来了,这么简单的事儿。”
陆卓:……
只能含笑道谢然后离开,刚走出李家门,后面大娘又喊道,“还有东西呢,你这个老家伙啊,真是什么都记不住,人家许娘子托你带来的东西呢。”
看对方腿脚这么慢,李大娘自己进屋翻找去了。
院墙那边陆倚和陆归都站在墙边伸着耳朵听着呢。
陆卓一出来,就有村里的人招呼,“人许娘子给你们带什么了,也算有情有义了……”
陆卓的手攥紧了袋子,抬眼看向还要继续看热闹的男人。
笑笑的,眼神却凉得很。那一瞬间几个看热闹的男人就想到了陆归出事那天的陆卓,后背一凉,将要出口的奚落生生咽了回去。一直等到陆卓进了院子,关上门,才敢再出声。
先呸了一声,“没人要的小娼夫!活该被休!”只是毕竟害怕,连这声咒骂都比平时小了好几度。
陆卓把油纸包放在堂屋桌子上,当着两个弟弟的面打开。里面是十二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是他们从来不曾吃过的。
没人伸手,也没人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这算什么?”陆倚抬头看向陆卓,脸色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好像哭一样难看,“她不回来了吗?”
“回来,会回来的。”陆卓看着包子,轻声说,“她专门给我们带了包子,专门托李大爷带话,她肯定是有事,说不定遇到事儿了,会回来的。她让你信她的话,怎么刚走你就忘了?”
陆倚也想信。就是不敢信。
陆卓嘴里安慰着两个弟弟,心却空荡荡的。
他心里害怕,不知道今晚的许温落脚在哪里,她那么小的力气,万一遇到坏人连跑都跑不快。
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挤到他脑子里。他一下子想到余老爹,他的妻主也答应回来的,余老爹等了两年,等来了他妻主的死讯。
陆卓慌乱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不好的联想甩出去。
他当时怎么就让她跟着牛车去了呢?
他明明已经意识到了。
是的,他发现了:
对于这个世界,他的妻主透着一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