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进入荣国府后,尤氏母女一直苦候在大门口。
贾珍早早的出来,见到她们并未说话,只恨恨的瞪了一眼,满脸愤懑恼怒,随即甩袖往东去了。
迟迟不见柳二郎归来,三女本非胆壮之人,难免忐忑不安,唯能暗自祈祷,翘首以盼。
尤母萎靡不振的靠坐在车厢里,唉声叹气,今儿过的跟做梦似的,现在还恍惚着呢。
这下可是把珍大爷给得罪惨了,别指望再得他接济,也不知柳二郎到底能不能顶门立户,保她衣食无忧。
皱着眉,她忧心忡忡问道:“二郎怎么还不出来?不会是叫人打死在里面了罢?深宅大院的,杀个人随便往地下一埋,外人啥也不知,咱娘仨可怎么办呢!”
“妈!”
尤三姐正焦灼观望,闻言气的跺脚,回头瞪着她妈,反驳道:“二郎是带剑进去的,谁能杀得了他?就凭国公府的那帮废物?”
声音不小,底气不足。
尤母瞥着自家闺女,像不认识似的,嘲讽道:“哟!三姐儿你倒长能耐了!如今连国公府都瞧不上眼?”
“当然!国公府几十号人都打不过二郎!你不是也见了?姐夫都唬的瘫成泥了!”
“光争凶斗狠有什么用?不顶吃不顶喝的。他要是能比国公府更有钱,老娘才服他!”
“怎么没用?二郎将来是要做将军上战场的!钱都会有的……”
一旁沉默的尤二姐忽然惊喜开口:“快别说了!二郎出来了!”
……
就在娘仨等了又等,望了又望,心都焦了,快要吵起来时,柳二郎终于姗姗出府。
两姐妹心情激动,一溜儿小跑过去,一拥而上,一人抱住情郎一支胳膊,仰头诉说担心。
自从定下为妾之事,自以为有了终身倚靠,她们的风流天性算是彻底爆发了。
哪儿还有什么姑娘家的矜持顾虑?时不时抛个媚眼儿,说句撩骚话,动手动脚的。
温热娇躯紧紧依偎,软语在耳际呢喃,感受着胳膊碰触到的柔软,柳湘莲十分怀疑自己能否坚持到娶可亲进门的时候。
荣府的小厮们就在不远处观望,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只随口安抚几句,便与她们往回赶。
也不去尤家了,免得再出意外,直接回了柳宅,安排尤氏母女住进了碧竹居。
……
且不提柳二郎,贾珍吃了这般大亏,岂是容易放弃的?
老太太和稀泥,他不得不暂且罢手,忿忿不平的回到宁国府。
结果一进院儿,就看到满院子的伤号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呜呼哀嚎。
因宁国府中养着几位大夫,而这些家丁又是受的公伤,谁肯自掏腰包去诊治的?
无一例外的都留在前院儿等待免费医治。
众人本来已经安静下去,毕竟柳湘莲只对几个顽固不化的用了重手,其他人只意思意思。
望风的小厮忽然跑回来报,说大爷从西府回来了,顿时一片哭爹喊娘的叫喊起来。
没办法,今儿算是丢了回大脸,先卖惨吧,没准儿珍大爷不看功劳看苦劳,也发赏呢。
贾珍一见这情景,仿佛又回到受难现场,不禁羞怒交加,自己简直养了一窝子的废物!
气的他一路走一路踹,不管不顾,骂骂咧咧的杀进内院。
迎头碰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雅,美服华冠,走路生风,端是飘逸潇洒。
正是他的亲儿子贾蓉。
贾蓉本在想着心事,一时没注意,突然看到他老爹在前面,第一反应是目露惊色,身子一顿,便想立刻转身避开。
可瞬间又反应过来,已经打了照面,避之不及了!
只好硬着头皮迎上来,止步于两丈之外,小心翼翼的给他爹请安问好。
近距离瞧见自家儿子的俊俏秀面容,贾珍恍惚之间竟似看到了柳二郎的影子!
怒火腾涌,大喝道:“滚过来!”
贾蓉唬的浑身打战,不敢不从,疾步走到近前,垂首侍立。
贾珍话也不说一句,抬手就是一巴掌掴到贾蓉脸上,又陡然抬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贾蓉吃痛,悚然大惧,倒地后捂着肚子求饶,哭问:“儿子做错什么了竟惹得父亲生气?”
贾珍恍若未闻,丝毫不理会,迈步走上去,又踢又踹的一阵狠揍,好像脚下之人不是他儿子而是柳二郎。
虽然痛的在地上打滚,贾蓉终是胆怯惯了不敢逃跑,也不问了,只翻来覆去的叫“饶了儿子罢!”“再打就死啦!”
家中丫鬟仆役听了动静,早远远躲避,无人敢过来劝阻。
这二人平时相处完全不像父子,竟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贾珍每每生气时,懒得亲自动手,直接命小厮去啐贾蓉。
腥臭污秽的唾沫喷的满脸都是,贾蓉都不敢躲一下,唯仰面自干而已。
用下人赖嬷嬷的话说,贾珍对儿子颇像是当年老祖宗的规矩,也就是“审贼”。
古代怎么审贼?自然是刑讯逼供无所不用其极,直打到招供为止。
这日贾珍心情极差,动了真火,不惜亲自动手痛打。
只可惜他身子虚弱,今日又受了惊吓,很快,贾蓉依旧鬼哭狼嚎声色不减呢,他倒是累的气喘吁吁,体力不支,扶墙而立。
贾蓉忍着疼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的垂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面上不敢流露一丝不满。
贾珍侧头瞟他一眼,想起这小子平时也常与小姨子们嬉闹,不是个好东西,便问:“你俩小姨都被那姓柳的勾了去,你能忍了这口气?”
贾蓉对两位美貌小姨垂涎已久,常以言语调戏勾搭,奈何父亲尚未喝头汤,他如何敢先吃?
不想如今鸡飞蛋打全成空了。
闻知此事,他也甚是恼火,似是自家珍藏被窃,想要报复柳二郎。
不过此时见他爹如此气急败坏,殊堪可笑,心里反倒隐隐幸灾乐祸欢喜起来。
当下听了他爹问话,贾蓉立刻面目狰狞,紧握拳头,咬牙切齿的恨声咒骂:“当然不能忍!儿子恨不得把贼囚攮的千刀万剐活活煮了!然后扔到粪坑里沤粪生蛆!“
儿子与他同仇敌忾,令贾珍稍稍解气,走了几步坐到石椅上。
抬头赞他儿子道:“不错!就该如此!男子汉没点儿血性怎么成!何况我贾家嫡孙!有仇必报!”
又颇为希冀的问道:“你想了什么法子整治他?“
“呃……”贾蓉被问的一愣。
他不过十七岁,吃喝玩乐倒是懂得很,狐朋狗友塞满京都,可如何知道怎么摆布人?
要是知道,定先把他不当人父的爹给做了!
先皱着眉装作认真思考,他心想:难道叫人去打?
也打不过呀,否则你不早把人抢回来了。
诬告?你吃了老祖宗的亏,这条路也走不成。
想来想去也没好法子,只好认怂,无奈说道:“儿子无能,父亲有什么指示?”
贾珍鄙视的瞪他一眼,连骂几句“废物”。
骂完休憩一会儿,调理好气息,方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我教你个乖!你二姨早年是许了人的,叫甚张华。他爹原是皇庄粮头,听说家业败掉了。你去找到那张华,就说他老婆被人抢了,让他去告姓柳的‘仗财依势,强逼退亲’。懂了没有?’”
“父亲说的极是!儿子这就是去办。”
贾蓉听了忙点头,说完就要趁机溜走。
“混蛋!给老子回来!”
贾蓉刚走出两三步,听到叫声又惨兮兮的忙调头回来,垂首听命。
贾珍也不看他,盯着地面,自说自话似的,沉声说道:“我听说柳二郎好像要和薛大傻子合伙开什么戏园子,到底什么情况,你速去打听了来!”
贾蓉领命,见他爹再无吩咐,方才恭敬退出,一出了门撒丫子就飞了。
这破家里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
次日。
柳宅。
柳湘莲让柳三去将倪二找来。
前几日在尤家与姐妹二人定下婚约,他心情愉快,但回家之后便开始不自在,隐隐不安。
尤三姐天天明目张胆的往柳家跑,若说贾珍始终被蒙在鼓里,不知此事,不生疑心,那是自欺欺人。
而尤老娘又是个极不靠谱的妇人,一心求财,浑然不顾女儿终身幸福,极容易改变决定。
虽有一纸婚书,又能如何?
想要对付他,尤二姐的婚约是一大隐患。
既然指腹为婚,怎么可能连定婚之物都没有?
很可能是被变卖了,如今只推脱没有。
再者,纵然有理,也架不住衙门徇私枉法。
凤姐借助张华告状,将贾珍贾蓉尤氏等人好一番磋磨。
贾珍要对付他,欠缺的只是个由头。若是没有贾家外孙这层身份,连个由头都不需要!
在有自保之力之前,是断不能随便进衙门的,那就不是个弱者说理的地方。
思之再三,最稳妥的就是让张华这位原告消失不见,比如返回原籍。
于是他早早的便命倪二去处理尤二退婚之事,此时也不知办的如何了。
柳三飞马而去,不多时倪二便来了。
一进门,望见柳湘莲站在廊下,他疾步上前,先磕了头,方才起身,喜滋滋说道:“二爷,按您说的,都办妥了!”
双手奉上一张红帖。
打开一看,上面写明,张华与尤二姐解除婚约,张家父子签字画押,并注明收银100两。
细问经过,方知又是一段故事。
原来,倪二得了柳湘莲的吩咐,便打起精神去打听张家父子。
这张华年仅十六岁,滥赌成瘾,不理生业,家私花尽。
张家贫寒,衣食尚且不足,如何顾的上他?
其父遂将他撵出了家,只在赌场存身混日子。
倪二不是莽撞之人,加上得了柳湘莲提点,于是使了个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