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切齿安慰自己,强抑住胸中腾涌的怒火,努力装出不甘心做不成孝子贤孙的模样。
心里想着,给我三个月,但凡有了功名,有了升官的资格,你看老子哪里不敢去!
到时候不用你个糟老头子说!我也要杀过去!早晚掀翻你这漏风漏水的破朝廷!
太上皇听了并未答应,亦未拒绝,陷入沉思。
让这小子去辽东是突然冒出的想法,先前他并不知此人是理国公之孙,当然,知道了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说的话被人拒绝了,这还是登基之后漫长人生里的头一次!
哦,在北方那段日子自然不能算的,能活命就不错了。所以有感觉被冒犯到。
更为他所不耻的是,这小子满口什么杀敌报国,真当他是白痴呢?他虽吃了败仗,又不能全怪他!好听的话他听多了,阿谀奉承之人他身边会少?当初那些信誓旦旦说东虏弹指可灭的人现在在哪儿呢?想要靠几句话蒙混过去可想的太美了。
他懒得去辨别对方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你说你想,那朕就成全。没有要柳湘莲立刻死掉的意思,只觉得这样很有趣,很好玩,或许在许多年前就该这样,你要效死,那就去死罢!
果然,不管这小子说的多么慷慨,多么壮烈,一旦真要他去,立马改口不愿意去。哪怕他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仍改变不了“不愿去”这一点儿!
只是,偏偏这个理由太上皇不得不考虑,“孝”就是他如今的护身符和底牌!
越没有的才会越在意,永隆帝趁乱登基,攫取大位,自知名不正,是以“孝”不离口。
但历史上弑父的逆子难道少吗?若是逼急了谁就敢保证他不敢下此狠手呢?太子是怎么死的?有明英宗的例子在前,哪个皇帝放心头上有个随时可能翻盘的太上皇?岂能没有杀心?
所以,对于太上皇而言,他希望皇帝虽然不悌,至少别不孝,是以他常赞皇帝“至孝纯仁,体天格物。”若是他现在逼着别人断子绝孙做不孝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名声已经够臭了,于此并不在意,可涉及孝道大义,就是涉及这条老命,不得不慎重。
再者,早去晚去几个月有区别吗?
想到这些,太上皇其实已经同意柳湘莲的推脱之辞,但身为至尊,显然不愿轻易被人改变决定。
稍稍沉吟后,他忽然问道:“你已有婚约?”
柳湘莲灵光一闪,难道是怕我迟迟不婚,要赐婚?忙说道:“已经有了!定下工部秦主事家的姑娘……”
太上皇一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干脆利落道:“不必麻烦了。朕给你赐婚,三日完婚,三月后便往辽东效力!能不能留下子嗣,就看你的本事了。”
……
柳湘莲和“项羽”再次谢恩后,回到偏殿,众人不知内情,齐来恭贺。
演出已毕,广和楼戏班先行出宫。
柳湘莲神色如常,对于旁人恭喜之声也只微笑不语,懒待应对。
赐婚之喜并不能冲散心头阴云,何况赐的还是早有婚约之婚!你倒是给个公主呀!
他当时也是灵机一动。原想着太上皇兵败女真,多少该有点儿不服气吧?他要是表现得心怀报国之志,也许就放过他呢。没想到反引来“杀身之祸”!
他的确是想从军,但好歹先在都中经营一番,有个功名傍身,不然去做大头兵卖命吗?那岂不是说死就死?
旁人察觉他神色有异,沉默不语,不敢再来相扰。
……
回到家中,众人都来相迎接。
柳湘莲笑说无事,又随口与尤氏姐妹、香菱调笑几句,令她们放心后,便让她们下去了。
待众人走了,柳湘莲神色变得郑重,吩咐柳三道:“三叔,通知倪二一声,让他派人散布消息,就说柳二郎自请从军,赴辽东杀敌,太上皇甚为看重,不仅允了,还为我赐婚!”
近人或许明白太上皇的意思,外人知道个屁!
他就不相信皇帝能任由太上皇随意接触军权。
他柳二郎或许微不足道,但是落在有心人眼中,太上皇这小小的举动难道不是试探?
谁知道若这次不打击,后面会不会有更大手笔?更大野心?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为求稳妥,须防微杜渐!
柳三原本坐着,闻言大惊失色,慌忙站起问道:
“怎会这样?不就是过去唱个戏嘛?辽东那是能随便去的?多少精兵悍将死在白山黑水间!你这小身板,在都中勉强算回事儿,去了那儿,真以为自己身手很好?千军万马之前,你匹夫之勇有个屁用!”
柳湘莲奇怪的瞅着他,未料到三叔竟然对辽东如此恐惧,也无暇细问,简单道:“事已至此,不去是不行了。三叔,别多想,赶紧为婚事做准备吧,这也太仓促了些,别让人以为我们怠慢了。”
至于自救,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天下唯一能够抗衡太上皇的就是皇帝,只要他能获得当今的青睐,未必不能挽回危局。
但,这何其难哉!他父亲柳棱是故太子手下大将,因当今而死,对方心中能无疑虑?
冯紫英等人何以能够与他交浅言深?还不是因他身份,知道大家都是虎落平阳的失意人?
身为帝王,只会疑心更重。
短短三月,除了武举之外,如何能够吸引皇帝的注意?似乎别无他途。
这些都是将来的烦恼,柳湘莲暂且丢开,现在要准备人生大事——迎娶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