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0章 朝议烟税(2 / 2)红楼鼎革首页

柳湘莲问:“张大人既说朝廷早有禁令,不知禁令执行的如何?”

烟草兴盛已是举世皆知,张珂也有耳闻。可要是说实际情况,不正说明理该征税吗?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少年,不免心生轻视,便高声道:“自然有好有坏。”

柳湘莲是查阅过一些资料的,冷笑斥道:“张大人真是睁眼说瞎话,掩耳盗铃,无过如此!”

张珂气的眼睛大睁,指着柳湘莲怒问:“你何故辱我?!”

“如今是什么情形,张大人果真不知?自从闽地先种,随后快速的一路往内地蔓延,如今偏僻之辽东都有。这就是你所谓的禁止?的确有地方官劝告百姓不要种烟,改为种粮食。效果如何?百姓无不心怀怨愤,认为此举不通民情。每年上报工作,各地都说‘境内无栽种者’,实则呢?不过是胥吏欺瞒县令,县令欺瞒上官,上官再欺瞒朝廷。陛下当面,你欲欺君不成?”

刚刚被人送了好多高帽,他也送一顶出去。

张珂喝道:“污蔑!或许的确有官员如你所说,那证明禁令废弛!朝廷更该加大考察审核,加重惩处,严加禁止!绝不可弛禁,流毒天下。”

急于挽回面子,张珂口不择言,暗戳戳说道:“禁烟之令乃太上皇所定,子岂可改父之道?”

孔子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前面还有一句:“父没,观其行”,说的是父亲死后,做儿子的不能更改父亲的“道”。

张珂这话里暗示的意思——永隆帝你不是整天说孝道吗?你爹还在呢,这就要改了?相应的柳湘莲也就成了令君主不孝的佞臣,只不过不敢当面说出来。

群臣有的变了脸色,此言不妥。永隆帝听到此处,也发出一声低微冷哼,面色不显,却在心里给张珂打个大大的叉。这人算是废了。

群臣站在下方发现不了,戴权却一清二楚,冷笑,这官儿也太没眼色了。明知道皇帝缺钱,你想得圣眷就搞钱啊。不搞钱不说,还要来捣乱,就算在士林中博取了再大名声又有什么用?皇帝不用你啊!

柳湘莲当然也听出他这话里暗示的意思。君臣父子,真是麻烦。他忽然笑着发问道:“张大人,你觉得帝禹可是贤君?”

张珂一怔,边想对方的意图边答道:“自然贤君,太史公赞曰‘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这与你我所议论的有何关系?”

柳湘莲道:“上古之时,洪水滔天,禹之父鲧,以壅堵之法治水,九年而无功。禹则疏通河道,因势利导,十三年而克服水患。岂不正如今日情形?诚然此物占据良田,耗费民力,理当禁之。旧法已经证明无效,何不换个法子?”

柳湘莲的话不仅化解了张珂之暗讽,还暗暗的拍了永隆帝的马屁。

张珂也知不可再继续纠缠改不改父道,不然没好果子吃,冷笑道:“你的法子便是征税?”

柳湘莲道:“正是!此策为‘寓禁于征’!百姓争种烟草,无非是为逐厚利。‘十倍于粮’,孰能不动心?与其强禁而不可得,不如征收重税!在收入等同而种植烟草又多耗费人力的情况下,百姓自然会知道如何取舍于己更有利。”

张珂摇头道:“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以为地方会完全遵照执行朝廷旨意?”

柳湘莲笑道:“张大人既然如此不信任地方官员,是禁止是征税还有什么区别呢?”

张珂发觉小瞧了这小子,他知道的倒是不少,老调重弹:“贸然增税,胥吏又增盘剥借口,会增加小民负担。”

柳湘莲笑道:“张大人多虑了。税收亦分多种,谁说一定会加重小民税负?你不会以为征收烟草税便是去田间地头收吧?朝廷要这么多烟草有何用处?自然是在销售环节征收。”

“那与店肆税又有何异?岂不是多此一举?”

柳湘莲断然道:“当然不同,要另收重税!”又道:“难道张大人以为店肆税该增加?”

张珂急道:“本官何曾有此意!休要乱说!动辄要收重税,必然扰民!”

柳湘莲道:“此税并无伤民之忧。为何?若家贫自然舍不得买此物,非衣非食。舍得买的便是家有余财,正好取来弥补国用。正符合老子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张珂愕然,瞪大眼睛问:“你是这样理解这句话的?”

群臣听了都觉好笑,还是头一次听见把朝廷摆在“不足”位置的。

眼皮子浅的信以为真,便叹,果然是不学无术的勋贵之后,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竟也敢堂而皇之的当朝辩驳。

张珂暂时想不出新的攻击点,重复道:“臣恳请陛下深思。万不可为微利所诱,万不可为小人所惑!”

旁人听了,也暂时没有要补充的。永隆帝挺满意,就是有点儿浪费时间。总结说道:“朝廷的态度当然是此物该禁!然旧法收效不佳,朕以为不妨征收重税以禁之,一举两得。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几位阁臣身上。群臣也都看向几位阁臣。

皇帝不会错的,要是错了,一定是臣子的错。这时也没丞相,只有阁臣能担起这个伟大责任。

朝堂议事不一定要当场决定,退朝后还可再议,而永隆帝的态度就是——当场决定此事。

要么你们就反对——这件事真没什么可反对的。

要么你们就支持——无形会增加筹饷司的威望。

尤其是阁臣,别总是置身事外,好似“诸臣非不贤,奈何不纳谏”。

众阁臣也明白皇帝之意,一时都不语。他们发现最近永隆帝有些焦躁,不似以前那般纳谏如流,都不想触眉头。

氛围有些尴尬,站在前列的一位绯袍老者走出,乃是工部尚书刘闻岭,也是阁臣之一,还是永隆帝看重的。望着少年,他叹道:“柳主事,与收税相比,老夫更担心此物损伤身体。禁令一旦松弛,恐吸食者更众。”

柳湘莲闻言诧异,这时的人多认为烟草可作药物,甚至“疗百疾”,这老头倒有些真知灼见。

此人他也见过,知道是位阁臣,那天唯一没劝阻永隆帝加征当税的,拱手作揖,微笑问道:“阁老大人何以有此论断?”

刘闻岭见他态度好,捋须而叹:“老夫是浙人,年轻时读书常犯困,听闻此物可醒神,曾试用过,竟欲罢不能。当时不觉,几年后渐感心肺不适,稍有举动便气喘不已。方知此物实为有害,悚然戒之。近日听乡人言,此物已经泛滥成灾,老少皆用,不免为之忧虑。”

原来是现身说法,柳湘莲脸上现出佩服之色。点头说道:“烟草的确有成瘾之患,且不利身体,老大人能够戒掉,足见是有大毅力,小子佩服!”

刘闻岭大喜,此前与旁人说过这样的观点,听者无不生疑。不料这小少年竟然相信,不禁高看他一眼,怪不得能得到陛下信重。精神稍振,问道:“这么说,你也认同此物有害?”

柳湘莲道:“的确有害。短时间内隐而不显,年老方知。”

刘闻岭道:“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松弛禁令了!该严命地方查禁才是!”

此语出于至诚,因见乡中多种此物,他忧心不已。朝廷有禁令,则部分耿直官员还会清理焚烧掉田地中的烟草,逼迫百姓种粮。如果朝廷都允许,此物成了牟利之途,根本不可能禁止。

所谓“寓禁于征”,只是听着好听,许能收不少税金,但绝不会有禁止的效果。这样一条生财之道摆在眼前,地方怎肯放弃?与其竭泽而渔,不如细水长流,征税的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湘莲摇了摇头,双眸中闪着坚定之色,说道:“阁老,此物是禁不掉的。越禁越神秘,传播越广。不如令凡是售卖此物的店铺,必须说明此物有害身体康健,告诫慎重使用。这样,明知于自己不利,还要强行为之,就不是朝廷的过错了。强行禁止,徒劳无功,于国于民都无益。”

见对方脸现失望,他话锋一转,笑问道:“或者老大人竟有妙策令天下百姓不再种植?下官洗耳恭听。”

刘闻岭苦笑,自己能有什么办法,这东西就是人性呀。又道:“恐怕征税也不是件易事。你准备如何操作?”

柳湘莲道:“的确如此,尚未定下章程。我建议专营,但目前也不具备条件。还须再作绸缪。”

显然是不想说。刘闻岭转身,对永隆帝道:“臣无异议。”

一时也无人再说。众人心思各异,对经济敏感之辈,知此物难禁,将来必会盛行于世,若是真的专营,其利益比之盐引、茶引也不遑多让!自己是否可以掺和?

因此,一些本想反对人也不反对了。

柳湘莲与众人辩论一通,除了那些故意找茬的人死性不改外,倒是多有被其说服的。

永隆帝放了心,命道:“既无异议,着户部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