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台场，寒风凌冽，满目萧然。但柳湘莲沿途所见光景与几日前已大为不同，灶丁脸上多带笑容，原因无他，终于能吃饱了，高兴劲儿还没过去。

奸胥滑吏、恶劣灶户被杀的杀、关的关，盐场风气大变。少数漏网之鱼或潜形匿迹，逃亡在外，或夹紧尾巴做人，不敢再嚣张跋扈。

能保持局面稳定，离不开减税、提价、补贴三策的落实。其实盐场灶丁不满千人，补贴所费钱粮并不多，带来的变化却很明显。

灶丁为了多煎些盐，现在没日没夜的干，都担心柳湘莲走后会恢复旧状，想要趁盐价高多赚点儿。

回到场署内，新管理班子出来迎接，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名叫杨贺。此人识文断字，向来急公好义，在灶丁中颇有威望，也曾做过皂吏，熟悉盐场的运作流程，经柳湘莲任命，暂代盐场大使。这其实是侵占都转运使的权力，这个敏感时候，想必对方不会来找不自在。

能得到钦差大人的看重，杨贺自觉时来运转，颇想做出些成绩，将“暂代”二字去掉。

柳钦差在各处巡视一番，运转正常，比往常多了些过来购盐的盐商，价格是盐场所定，除了盐课，较成本上浮三成，确保灶丁能维持生计。

很快逛完一圈，回了正堂，两人都坐了，柳湘莲问：“近来盐场可有异常情况没有？”

杨贺挺了挺胸，脸上带笑，尽捡着好听的说：“柳大人放心，现在驱逐了何家的人，各家盐商凭引买盐，价格由盐场定，用的衡器是户部所发，公平交易，绝没有滥收好处的旧弊。无论是灶丁还是盐商都很满意现在的状态，咱们这些人加了薪俸，也深感柳大人恩德！”

除了盐场大使等少数几个胥吏有微薄俸禄，一众门子、轿夫等人，都是服徭役，等于白干，这种情况下守着金山银山不捞外快根本不可能。

柳湘莲相信盐场建好后利润足够丰厚，给他们增加了津贴，以后算作盐场成本。

他又问：“现在灶户贩卖私盐的还多吗？”

杨贺忙道：“谁敢！柳大人体恤灶丁，照顾有加，爹生娘养，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辈，谁不感恩戴德？断不敢再违禁乱法，让柳大人失望。”

呵呵，柳湘莲不由笑了，打量着正气满满的杨贺，心说这话决不能相信，谁信谁是傻子。他只不过打击了几家作恶多端的豪灶，其他灶户数量多着呢，都是家庭小作坊，缺乏有效的监督手段，能卖私盐怎会不卖？

最多是近期收敛些，毕竟还有税卒驻扎在盐场，待风头过了再说，这就很给柳湘莲面子了。等到他一撤肯定会恢复原来的“盛况”，没了盐商压制，甚至会变本加厉，说到底还是制度问题。

“你也不必遮掩，本官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柳湘莲正色道：“以现今的制盐模式，私盐不可能禁止，所以本官才会改煎为晒，改革盐场生产方式，建设大盐场。”

“恕小的蠢笨，请大人明示。”杨贺皱着眉头思索，不大理解是什么意思，拱手请教。

柳湘莲没有给他解释，反问道：“毛大寿呢？走之前，我让他帮着招几位晒盐技术高超的师傅。”

因为知道这些师傅好藏私，他还特意许诺做得好不仅有奖金，将来还有机会在盐场担任要职，薪酬丰厚。

“昨儿才来齐全，人倒是不少，还有从其他场过来的。现在应该是在客舍呢，小的去将他们唤来？”

“不必，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出了房间，一路走到客舍外，远远的便听到屋内有争论声，嗓音沧桑粗糙，都是老汉无疑。

杨贺看了柳湘莲一眼，见他点头，就走上前去敲门，咳嗽一声：“柳大人到！”

房间里发出慌乱的脚步声，很快有人开门，正是毛大寿。身上的穿着较上次见面时得体许多，虽是粗布，整洁干净。

毛大寿想下跪行礼却被柳湘莲及时抬手拦住了：“私下见面，不用这样客套，诸位也是一样。”

“是！多谢柳大人！”毛大寿受宠若惊，拱手拜见，众人也如此行事。

“你们刚才在吵什么？”柳湘莲边往里走边问道。

毛大寿在后紧跟着，指着铺展在方桌上的草图解释道：“我等正商议盐滩该多大规模比较划算。”

柳湘莲目光落在草图上，正是晒盐法晒盐过程的示意图。他见过现代盐场，规模实在太大，从空中看，盐田被分割的方方正正，天光云影共徘徊，似一张张光洁镜面。隔了几百年，这两者自然毫无可比性。

见他沉默，以为他不懂，毛大寿主动解说道：“晒盐法分多种，大体来说，一种需要先淋卤（卤水即高盐度海水）再晒，一种是先晒卤再晒……”

他怕柳湘莲听不明白，尽可能说的简单些，不料柳湘莲并不领情，没有追问，直接断然道：“当然用滩晒的法子，淋卤耗费人工太多，不可取。”

几位师傅抬头瞧他，微有讶色，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懂晒盐，怪不得能做巡盐官儿。

毛大寿回过神儿来，点头道：“柳大人说的有理，不过这样一来需要的盐滩面积就更大了，平整场地同样需要不少人工。”

“那也比淋卤成本低许多，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指着图纸问道：“这意思仍旧是一家一户单干？”

不然呢？众老汉神色莫名，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最初盐场是多家灶户集体劳动，谓之“团煎”，共用煎锅，如今有的灶户维持不下去，沦为雇工，而稍微富足的灶户则招募灶丁，变成手工作坊，他们几位目前仍旧是这种思维。

柳湘莲想大幅增加产量并降低成本，需要实行规模化经营。他看着众人说道：“改建盐滩的成本有几户承担的起？能维持多大面积？况且许多施设不是个人能建的，比如沿海堤坝，难道不建堤坝等着海潮吞没？再者，晒盐环节众多，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产量会更高。”

“这……还请大人明示。”他们仍旧没明白过来，暗生猜测——难道是想恢复团煎制？那对他们而言可大大不利！

柳湘莲道：“很简单，由盐场全部灶户组成合作社，众灶丁共同生产，共同参与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