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书中有记载,自南宋时黄河改道,抢了淮河的河道以后,江淮下游便常受黄河流沙所害,百姓也备遭洪涝之苦。”
沈淮应对如流,却好奇道:“可是地方受灾,朝廷自然有减免赋税的举措,常盈仓也近在咫尺,开过几回,地方百姓没有赋税的重压,还能得到赈灾的物资,江淮富庶,百姓当不至于衣衫褴褛,凿冰为食吧?”
沈淮这人,长了一副好皮相,他要摆出诚恳的姿态时,哪怕说着想当然的话,也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让人没法继续讨厌。
苏芽欠了人情,也不好意思讨厌他,只好斟酌地在有限的地方知无不言,生怕自己误导了将来的一个好官。
“赋税减免和赈灾济贫,朝廷当然是有的,可从朝廷到乡民的手里,又要有无数的损耗,分到每家每户手里的又能有多少呢?”
她想起过去水灾的情形,不由得带出了真情,“洪灾泛滥时,乡民往往不止田地被冲,而且常连房屋也被淹毁,洪灾过后,茅屋泥墙,四壁空空,得庆幸此地靠水,尚有鱼肉可食啊。”
她说着,将沈淮杯中的茶水倒了一点在桌上,伸手蘸了水在桌面描划。
“你看,白马湖在淮安城外东南三十里,既在淮安和扬州的交集之处,又与洪泽湖及周边的高邮湖等水道相连,地势低洼,岛屿相连,洪水一上来,那些水道之间的空地就首先被淹了。”
她在桌面上用茶水画了淮安城,又画了水道湖泊,最后在白马湖里落了许多小点代表小岛,十分直观,果然是一副水到即淹的地形。
“哦,原来这故事里,说孙老爷的小妾是白马湖底爬上来的黄妖,就是这个意思。”沈淮恍然大悟。
“对呀,白马湖里有九十九座小岛,彼此随着水势涨跌而似连非连,乡民分散地居于岛上,不熟悉水路的外人很难把他们尽数寻到。”
苏芽指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小岛,悄悄撇嘴,“那孙老爷是小集乡的里长,各家有几口人丁,应缴多少税粮,要应几个徭役,都是自孙老爷的手上统计呈报,所以他就是那一里的霸王,他要想欺上瞒下,那分散势弱的乡民又有几个敢反抗呢?”
“要不是活不下去,谁会起反抗的心思?“她忍不住叹气,“你看故事里写的结局,其实大有深意:妖怪死了,孙老爷被妖怪吃了,这些却并不是乡民们自己的能力,而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可这世间,哪里就有那么多爱往乡下跑的高人呢?”
“原来富庶之地,也依旧有闭塞之苦。”
其实沈淮哪里就不知道这些了?他只是要做戏麻痹苏芽,又不是真的书呆子。
这会儿见苏芽突然说得诚恳,他便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游历见闻,一时也有些沉默。
“太阳底下也有藏污纳垢的角落,这是很常见的事。”苏芽察觉气氛沉闷,立刻振奋精神。
她笑道:“其实你说的很对,话本故事要让人看得入迷,其中当然最好有让人熟悉的地方,才方便看客入戏。这故事要写乡间奇闻,那自然就会选个一般人不熟悉的地方讲,倒未必就有什么隐喻。”
说完,她抹掉桌面上的茶水,后退一步,“我没什么见识,只是恰好在书坊听掌柜说过这一段,照葫芦画瓢讲给你听,大概还有没背熟的地方,公子听一半信一半就好。”
“你们掌柜倒是位渊博之人,“沈淮点头应和,“果然想要了解世情,还是应该要多读话本!”
苏芽这段解读其实极好,既有独特有效的角度,又有简略的地形图对照,若不是真的把地方事给弄熟了,胸有丘壑,定然说不出这些。
可她居然并不张扬自得,而是托辞说自己背诵了掌柜的点评,沈淮不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