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拿着雕像的自己，会逼退这些鬼物，连带着逼远被抓住的芥夏。同时，这威慑圈也在不停地收缩着。只剩下单脚的自己没办法快速移动，亦没有远程攻击的手段……就算自己健康值归零了，也不一定救得下来队友。

只要自己一死，芥夏肯定也要领便当。

所以……现在有两个选项摆在了苏树眼前：

一、转身离开。

这样近在眼前的距离，雕像的威慑以及健康值还可以支撑着自己走出门，然后通关，领取到全额的奖励。

从利益上讲，这是最合算的选项，芥夏也不会怪自己。

不予考虑。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让三体人感到困惑的生物，有时候一起赴死的慷慨，反而比单独苟活下来要重要得多。这样不理性的判断，正是AI所无法理解的混沌之处。

若是立场转换，要让芥夏来卖自己，那也是没有这个选项的。

那么……选项二。

苏树收起了撬棍，将雕像从咬着的嘴中取了下来。

他以仅存的两根手指捏着木雕，脸色平静，站姿直稳。

只要将雕像扔向芥夏，后者行动力尚且完好，利用雕像残存的威慑，说不定便能摆脱鬼物的束锢，冲向这边，顺便将自己一起带走，逃出生天。

然而，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更有可能……自己刚把雕像扔出手就被环伺的鬼物淹没。或者说……雕像没能被芥夏接住，然后两个人一起成盒。

但无可否认的是，只要自己将雕像扔过去，芥夏就有比较大的机会能活下来，然后通关。

一边是自己一定能走。

一边是队友有较大的机会活下来，自己生还概率微渺。

要选哪一边，苏树并不需要犹豫。

只不过……

这样威慑鬼物，便是雕像的正确用法么？

这样扔过去，便是最好的破局手段吗？

苏树沉默地凝望着手上的、那似蟾蜍似蝙蝠的雕像。

并非……迟疑。

而是，怪异。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苏树总觉得雕像那双慵懒的、漠视一切的眸子微微睁开了眼皮，在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自己。

其物品属性中，依旧标注着两个显眼的问号。

品质不明。功能成谜。

剧情相关。

消耗品。

……消耗……品？

苏树的思绪，兀然间猛地一跳。

消耗品，意味着在副本中一定能够被消耗。

那么……该通过怎样的方式消耗？

鬼物。

雕像、贪食症、处理报告、恐慌的日记。

场景、线索、逻辑……

可能性。

恍惚之间。

某个随之浮现的想法犹如一道破空而下的闪电，刹那照亮他晦暗阻涩的思维视野。

由始自终的线索们缠绕、混杂、交织，集结成网。

待解之局所对应的逻辑齿轮一一续接、啮合、转动。

苏树举起古怪的木雕，呈至眼前，是的……它似乎在凝望着自己。

感受爱抚？聆听启示？代行权责？

“那……必须得是我了。”

苏树微笑了起来。

在芥夏惊骇的、难以自持的目光之中。

自由的漫画家抬起手，将雕像径直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蟾蜍模样的木雕，按理来说，这种坚硬的固体会极其难以下咽，但塞入口中的下一秒钟，还没来得及咀嚼，这玩意儿便仿佛一团稠浓的腥痰般顺着食道飞速滑落，只留下喉管中一种令人恶寒的粘黏感。

仅仅顷刻，便几乎感受不到异物的存在。

好像吞了下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吞下……吗？

眼前的月光，倏然间变得如鲜血般稠浓，那稠红欲滴的血色，仿佛要将视野都浸湿润透。

苏树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视野的正中央，绯月巨大的轮廓几乎占据了夜幕的大半天空，能够十分清楚地望见，月体表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畸诡古怪的螺旋状图案，仅仅瞥了一眼便让人目眩头晕，有一种妖异邪恶的感觉。

夜空高悬的……巨大血月？

“嘶……”

苏树还没能来得及看得更清楚一些，脑海之中便传来了一阵持续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地按住了太阳穴，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像是小锤子砸到手指那般，痛感并不如何强烈，但这次……它发生在了大脑里面。

“什么情况……”

等待疼痛缓解，苏树再次想要抬起目光，眼中的视野却兀地变暗。

视界再恢复时，他已经身处于一条遍布囊肿、淌着脓液的洞穴之内。整个洞穴好似巨兽的食道般，正在不住蠕动着，那四周的壁面并非石质，反而呈现出一片如血肉般湿黏滑腻的油光。

就好像，自己正在被……“消化”。

脑海中莫名涌现出这样荒唐的念头。

就在洞穴前方不远处的末端，苏树望见了……「那个东西」。

——堆叠的骸骨之丘，由人之死躯所累积而成的王座。蟾蜍般臃肿的体态，慵懒而漠视一切的表情，苍绿色突起囊肿的皮肤，从口中伸出的鲜红色带疮胞的长舌，背后带绒毛的翅膀，整体畸诡的形象，仿佛蟾蜍与蝙蝠的结合体。

苏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家伙，无疑便是那木雕形象的本体了。只不过……比起雕刻出来的形象，面前的本尊这就要生动许多了，不仅具有堪比纳垢般污秽肮脏的外表，且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邪气，一看就是邪神之流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这是……幻觉么？吞下木雕后，所产生的幻象……”

发现自己还能打开游戏菜单，且任务栏的内容没变，苏树便稍微有些明白了过来，但还未如何行动……那端坐在尸体堆上的怪物，便朝他望了过来。

带着那种慵懒的、无精打采的神色。

怪物睁开了幽绿色的眼皮，漠然地凝望了苏树片刻，旋即伸出手，开始翻动身下的尸体堆，从中抬出了一具，缓缓地塞入了自己嘴巴里。

皮卡丘睡衣、粉色猫耳拖鞋、散乱而缺少打理的黑发，以及那颇具代入感的帅哥颜值。

怪物所吞噬的人，苏树清楚地望见，那赫然正是自己死不瞑目的尸体……

——什么意思，从信徒里面克隆小零食？

苏树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确还活着，且在这似幻象似梦境的洞穴中，手脚已经长好了。

那么，是要自己要冲上去开战斗轮么？

也没有什么任务提示弹出来啊？

正这样想着，还没向前迈步。

自己的“尸体”，已然被蟾蜍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地吞进了腹腔之中，旋即从嘴巴里发出一种令人恶寒的，啃食血肉的咀嚼声。

咔吱、咔吱、咔吱……

咔吱——

像是幻象也被一同嚼碎了那般。

眼前的诡异画面，如镜像般寸寸碎裂。

苏树恍惚地垂下视线。

猩红如血的月芒之下，自己原本残缺的身体正在由涌现出的粘稠黑泥一寸寸地编织成型，逐渐饱满，好似沐浴在堕落圣杯中的金闪闪。

【您解锁了精通：灵术】

【灵术-F：开启你对于灵能的掌控，你从此能够观察触碰到灵体，且可以开始学习该系技能】

【您获得了临时状态：饕餮之信徒】

【饕餮之信徒：

*你将逐渐失去自己的健康、体能和精神。

*你的食欲显著增强，消化能力及毒抗性大幅上升。

*成为饕餮信徒的期间，获得指挥无形之子及贪食魂体的权力。】

苏树抬起头，缓缓环顾了一圈。

血月依旧高悬，并未占据大半的夜空，仿佛之前，只是产生了某种畸诡的幻觉。

眼前的水泥地上，以自己为圆心，正跪倒着一大片略显虚幻的、不着寸缕的诡怪人形，其浑身长满了畸形的手臂，连同头颅，全都下垂至地面，一动不动，寂静无声。

整个诡异的场景，就好似一朵盛放的，以人为瓣的蔷薇花，充满了邪教仪式般的莫测神秘。

毫无疑问。

这数以百计的鬼物，正在朝拜的对象是……身处正中的自己。

此时此刻。

自己就是它们的……「神」。

芥夏已经被放了下来，见着这畸诡的场面，表情茫然，屏息凝声，大气也不敢出。

苏树瞥了一眼自己的健康值。

只剩下了14％。虽说肢体残缺和贪食症都已经消除了，还在健康值还在因为「饕餮之信徒」的状态不断下跌着，自己没有恢复手段，预计一分钟之内就会消耗殆尽。

这时间内要和芥夏离去，自然是绰绰有余的，只要通关，仍它什么异常状态还是邪神的诅咒，也休想夺去玩家被系统锁定的性命。

但是……

这些被当做实验对象的，感染了贪食症的魂魄该怎么办？

精神病院封印已解，自己一离开，它们大概便会如真正的阴魂鬼物那般四处游荡。

苏树伸出手，抚摸向了面前瘦小的，一名浑身长满了纤细手臂的魂体，从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原来属于小女孩的瘦弱身形，她将头颅抬了起来，那空洞的双目笼罩在一片幽邃的阴影之中，正向下淌着血一般的颜色。

或是因为解锁了「咒术」的精通，苏树此刻，已经能够观察并触碰到这些魂体了。

也正在此时，他的眼前弹出来了系统的提示框。

【隐藏任务：「解脱」，已触发：】

【任务说明：这些贪食症患者的魂体，正在无尽的苦痛中饱受折磨，直至精神消亡的那一刻。这个过程还将持续很久，但或许，现在的你，能够给予他们一个解脱……】

【任务目标：净化所有贪食症患者的魂体（0/103）】

一分钟之内。

净化掉所有的鬼物。

不可能完成……吗？

苏树抬起目光，望向了高悬在空中的狰狞血月，那月体的表面似是绽开了一条竖瞳，无言无声地凝望着自己。

怪异之物。

有时候并不比人的恶意更可怖。

“以神的名义命令你们……”

苏树蹲下身，拉起了女孩的手，低声地、对他们一字一句道。

“——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