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水掺了安神助眠的药,云垂野回来时,扶渊已经睡下了。
只是睡相委实难看:整个人斜斜躺着,原本不大的床榻他占得满满当当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推枕头,都睡成这样了,也还记得把伤的那半张脸露在外面。
小侯爷看着,头疼不已。
这也太胡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扶渊推到里面,自己躺在外面只有一小窄条的地方,还要谨防扶渊忽然伸过来的胳膊或腿。
勉勉强强睡了一晚。
这药效果很好,等扶渊睡醒了,云垂野连早饭都吃好了。
他给扶渊端了碗米粥,附带两张已经有些发硬的饼子。
扶渊看了,并未做出任何表示,只是迟迟不去碰云垂野送来的食物。
“怎么,怕我给你下药?”云垂野问。
扶渊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小侯爷终于无话可说。
“云垂野,”扶渊不觉有异,“我这次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为何”
“这有什么好问的?”云垂野变了语气,神色更是不妙,“倒是你,一个人深入敌营,是觉得自己太厉害,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扶渊刚想反驳,云垂野便继续道:
“是啊,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可倘若昨天你遇到的是别人,就一把破匕首,你怎么全身而退?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这一番话说下来颇有当年老侯爷的威势,扶渊本是讷讷不敢言,却又在最后听到那个“安然无恙”的时候,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管这个叫安然无恙?”
“你自己摔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要赖我?!”云垂野见他不知悔改,怒从中来,“你眼睛怎么回事?不瞎的人都能看到那儿有个坑吧?!”
扶渊无法反驳,只好另辟蹊径,也冷言冷语道:“本上神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我只问你,令尊这一世英名都砸在你手里,你说老侯爷心里究竟会作何感想?”
“拐弯抹角,”云垂野走近了,“上神不如直接说我不肖不孝。”
今日日头很好,冬日的暖阳透过帘帐斜斜打进来,照在云垂野背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正好把扶渊拢了进去。
他说不怕是假的,却也不肯在气势上输给云垂野半分。少年仰着头,挑衅一般:“原来侯爷自知之明尚在。”
“哼,”云垂野一声冷哼,面露寒光,“你们都说我父亲一世忠臣,可有没有人问过他,他愿不愿意当这个忠臣?!愿不愿意退出庙堂而远迁云都?!愿不愿意整日揣摩圣意提心吊胆地过活!”
被他周身的杀伐气摄住,扶渊不敢再造次:“那以后呢?朝廷没了,你们前面就是魔族,就凭你们,百余家将与这不入流的匪类,能成什么事?”
“上神还不知道吧?”云垂野能看到少年的肩膀在颤,“我们能不声不响地走到这里,自然是因为帝都里有人支持至于魔族,你以为夜阳山这次不是有备而来?魔族单单是靠人多才走到这儿来的?”
云垂野的声音无比冷酷:“他能策反兰亭,就能说动我、说动夜阳山。”
“云、云垂野!”扶渊怒极,扑上去就要打他,“你简直混账!”
“我混账,你们帝都就全是好人了?!”云垂野轻而易举找到他的破绽,反手给他掼摔在床上,“走吧,别等我改了主意来杀你。”
“你还是杀了我吧。”扶渊撑着爬起来,咳了两声,抬起头问云垂野,“我不明白,既然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就早知会有今日,当时又何必救我?!”
“不过是看你奇货可居。”云垂野看他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物件,“可惜你冥顽不灵,我也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
“你别后悔就成。”扶渊下了床,与云垂野擦肩而过,脚步沉重,“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怎么?”云垂野略略转过身来,看着他,“上神曾对我有某些期许吗?”
“没有。”扶渊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他心很乱,停了两次,强迫自己放空灵台,才把回去的法阵画好。
杨仪清说得对,找云垂野的确能改变如今的困局,并且是直接把困局变成了死局:现下似乎不用再争辩到底保不保玄山了,还能不能保得住帝都都是个问题。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不过半年前,九重天还是一片祥和,还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不过半年,天帝病重不起,外族攻城略池烧杀抢掠,反军一路北上直取帝都
最开始兰亭投敌时,他心想这个年过不好了,可如今他还能不能过这个年都成了问题。
法阵忽明忽暗,须臾,他就回到了连远殿的小阁楼里。
“公子!”田水月就坐在他的床上,见他回来,立刻起身,“公子,你”
“没事儿,”脸上的伤扶渊刻意挡了一下,“出了什么事儿了?”
“大事不好。”田水月跟在他身后下楼,“天不亮的时候,魔族开始大面积进攻,不知怎的,原本结实的外墙纷纷坍塌,军心大乱。”
“别千端连这个都没有发现?”
“听说监工已经畏罪自杀了。”田水月道,“太子急疯了,派了御林军重新检查帝都的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