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拜别,扶渊遣人把百里恢弘送回了连远殿。
外面还在飘雪,徐西坞就躲在檐下,等他们出来。
“呦,这就走啦?”徐西坞抱着手臂,“我看人田姑娘说得不错,负心多是读书人。”
“说什么呢。”扶渊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一番好心,他当驴肝肺。”徐西坞冲着百里恢弘离开的方向努嘴冷笑,又对扶渊道,“天时院来人了,公子猜猜是谁?”
“不是庄镇晓?”扶渊有些意外,“是曲师兄来的?”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艾玉裁艾先生。”徐西坞道。
“夫子来了!”扶渊一喜,“走,我带你去见见他。”
两人一起往月如期那边赶,等到了,徐西坞却又推脱有事,让扶渊先进去。
这样蹩脚的借口也只有徐西坞想得出来,扶渊明白他的好意,便让他在外面等着,不要乱走再被成松抓住什么把柄。
二爷带着其余的医官在别的帐子给月院长斟酌药方子,军帐里就只有月如期和艾玉裁两人。扶渊许多年不见老师,连样貌也只记得七七八八了。
但感觉不会错。
昏黄的灯火映着老人的苍苍白发,满头银丝染成金色,老人面容平静,却并不憔悴,见有人进来了,抬首去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熟悉,并未想起眼前的少年到底是谁。
近乡情怯,扶渊也更住了喉咙,好半天,才唤:“艾老?”
老人认出了他,平静的面庞被打碎,他撑着桌角,才勉强地站起来:“上神?是你吗?”
“学生拜见夫子。”扶渊前趋几步,端正地行了礼,“夫子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好,都好。”艾玉裁拉他起来,又坐了回去,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好孩子,长大了。”
“夫子怎的出关了?”扶渊就跪在他脚边,不过一拜的功夫,眼里就蓄了泪,却又笑着,百感交集。
艾玉裁看着他,忽然道:“我大限将至。”
“夫子?”扶渊没忍住,一滴泪就从眼角溢出来了。
“上清床前不许哭。”艾玉裁抬手拭去他面上的泪痕,“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上神到时候也会懂,不必强留。”
“前路艰险,有些事要嘱咐上神。”艾玉裁继续道。
“夫子请讲。”扶渊磕了一个头。
“天时院老的老,小的小,能挑事的没几个。老朽拜托上神,千万不要让敝院断了传承。”
“夫子言重。”
“上神的路,日后会很难走。”艾玉裁继续道,“山重水复之后不一定有柳暗花明,但天无绝人之路,上神得学会从绝处找到生机。”
“学生记下了。”扶渊又磕了一个头。
艾玉裁摇了摇头,道:“待上清伤势稳定,我就带他回去,镇晓那里上清安排了他别的事情,其余的全部都要拜托上神了。”
“都是学生分内之事。”扶渊道。
“去吧。”老人道。
“是,学生告退。”
徐西坞本以为扶渊见了多年不见的恩师后会欢天喜地,至少不会像方才那般,谁知扶渊一出来,脸上不但一点儿喜气没沾,还臊眉耷眼的,像是哭过。
“公子?”他忙迎上来。
“怕是不能带你去见艾老了。”扶渊故作轻松道,“可有什么事?”
“没事。”徐西坞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了一阵,觉得他真没事了,才说,“公子,这事蹊跷啊。”
扶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九门提督,管得也忒宽了。”
“怕是早就盯上咱们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公子打算如何?”徐西坞问。
“这有什么。”扶渊道,“胡言乱语,殿下又不会信。”
“公子”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让殿下为难,”扶渊道,“以后我们多注意就是了。”
“是。”扶渊既是这个态度,他徐西坞也只能跟着吃了这个闷亏了。
“老徐,这事你也别往心里去,”扶渊道,“我和成松也算是有过节吧。如今他一心想立功,在太子身边混出个名堂,最碍着他的就是我。但大敌当前,咱们是战友,再内斗不止,从里边儿散了,那可就真的玩完了。”
“公子说的是。”徐西坞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是末将格局小了。”
明明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扶渊却当了真:“格局么?老徐,你现在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徐西坞一愣,“当然是保家卫国啊!”
豪言壮语对上扶渊幽深的眸子,他嘿嘿一笑,又改了口:“这看您问的,谁不想捞个功名啊。”
“我不是。”扶渊摇摇头,对他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他们都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