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砖还没落地,一支哨箭便破空而来,直取那人咽喉。
又准又很,血污脏了初一的袍角。
习妍明显被唬住了,戳在原地,不敢动弹。
几支箭接连而来,箭箭落人要害。眨眼的功夫,习妍周围方才张牙舞爪的人便全成了死人。
女孩儿抬头,那个在马上拉弓搭箭的,不是钟离宴又是哪个?
“阿宴哥哥!”
“二哥!”
两个女孩儿几乎是一同看到了他。
“退下!”钟离宴勒马,“否则,杀无赦!”
习妍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钟离宁,发现扶渊和周同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扶渊拉着钟离宁和秋锁两个起来,周同尘站在扶渊身后,正望着她。
“我没事。”习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撑着地站了起来。
周同尘却好像做了坏事被逮住了一样,忙把头别开了。
然而习妍并没有注意到,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初一身边:“初一公子?初一公子?你还好么?”
初一本就有意识,听她这么一唤,咬咬牙,撑着地又爬起来了,抬眼便看到钟离宴:“太太子殿下?”
他知道扶渊必定也来了,便心安理得地抱着头重新躺了回去。
嘶这一下可真够狠的。
人们畏惧钟离宴的威势,更畏惧他箭无虚发的功夫,纷纷推搡着后退。
他们没见过什么太子公主,但是官兵还是认得的。
灶台后那个胖男人见势不妙,便要开溜。可他哪里逃得过钟离宴的眼睛,“嗖”地一声,他人就被钉在了地上,冷箭穿过肩膀,血从伤口里喷出来些许。
“谁叫你来的?”扶渊走过去,居高临下。
“您既然这么问,想来也是猜到了。”胖男人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笑来,然后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起来死了。
“是死士。”扶渊道。
“罢了。”钟离宴神色平静,语调也没有起伏,他勒马转身,“吾乃太子钟离宴,劳烦诸位行个方便,今日之事,便既往不咎否则”
他一甩马鞭,指着地上的尸体:“这就是下场。”
人群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钟离宴试着策马前行,马儿却打着响鼻,不肯上前。钟离宴无法,抽了一鞭,硬逼着它上前。眼前的人们也终于有了动作,有碗的拿碗,有拐棍的拿拐棍,总之,无论是男女老少还是老弱病残,都面露凶光,好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钟离宴也没指望这些人能清醒过来。他招了招手,示意御林军上前。
若这些百姓肯配合还好,若是真动起手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扶渊捂上了钟离宁的眼睛:“不要看。”
“小渊哥哥?你们要做什么?”钟离宁很惊恐,如受惊了的兔子一样抖个不停,她从来没见过杀人,更没见过钟离宴杀人,“他、他们都是受灾的百姓啊他们她们很可怜啊”
“我知道。”扶渊看着前方。
有泪水争先恐后地从扶渊的指节里溢出来。
“小鱼儿,宁儿,你们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扶渊忽然问。
习妍虽也害怕,却比钟离宁要镇定许多,也知道两个哥哥无论做什么也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现在?应该是午时刚过啊。”
太阳当空照,她说是正午扶渊都信。
“郡主,”周同尘唤她,“现在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习妍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明明天光大好啊?她们明明才从天时院里出来,方才小渊哥哥还与他们说,不留她们吃饭了
“对不起,今日这事,怕是冲着我来的。”扶渊道。他们也是刚刚发现,在帝都的某些不起眼的角落,有许多这样的结界,本是为了方便管理,现在却成了某些黑心的官吏敛财的方法。
他们贪走钱米,再把受灾的百姓困在这里,等人死了,再上报朝廷就是。
可在扶渊看来,这却不是一件单纯的贪墨事件。在找到钟离宁她们之前,他们一行人已经经过了两个这样的结界,灾民们大多饿得发昏,心神不稳,最易受邪。
必然是前段时间,他“强征暴敛”,惹下的祸端。
“宁儿,你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善了,哥哥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钟离宁哭得更凶了。
扶渊剥夺了她的视觉,使她的眼睛更为灵敏,她甚至能听到冷刃从血肉里抽出来时那种令人牙酸胆寒的声音。
“小渊哥哥你放开我!”钟离宁自然是拗不过她,情急之下,小丫头竟然咬了他一口。
“小兔崽子你!”扶渊手一松,钟离宁便真如兔子一般窜了出去,她最初跑得很快,经过那些尸体时,她试图绕过,却又险些被绊倒,终于,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钟离宴身前。
“宁儿,你这是做什么?”钟离宴端坐马上,低头看着马头前那个鬓发散乱梨花带雨的小女孩儿他记得宁儿怕马,从不敢靠近。
“求皇兄放过他们吧!”钟离宁跪在他面前,“他们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啊!”
“可我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我吗?”钟离宁从未在她二哥口中听过这种语调,一时也不由得怔住。
扶渊和钟离宴都是上过战场披坚执锐的人,他们动杀伐,决不能手软。
“哥哥,可他们不是你的敌人啊,他们是你要保护的人!”豆大的泪滴从钟离宁眼角滑落,砸在地上,混进血泥里。钟离宴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钟离宁就算是哭,她的泪也要用重华宫里的金盏盛着的,洒在这里,他为她不值。
“你回头看一看罢,”钟离宴道,语气又变回了那个有时会嫌她烦但会一直照顾她的哥哥,“你回头看一看,你护着的人都是什么样子。”
钟离宁木然地回过头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血肉横飞的惨状。她喉头更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泪水又苦又涩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你们你们停下吧”一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习妍抬袖,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扶渊亦是不忍,他想把钟离宁叫回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然而,奇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疯魔的人们逐渐清醒,见了眼前的官兵与横飞的血肉,都被吓住了,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群传来了女人低低的啜泣和孩童响亮的哭声。
与此同时,扶渊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又转瞬即逝。
人们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方才的事他们不是没有印象,清楚的人都知道,今日怕是死罪难逃了。他们只是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钟离宁愣怔片刻,便毫无仪态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脏污,扒开御林军,就要往里面走。
镶着东珠的绣鞋已然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明珠上也沾了血污。
“钟离宁!”钟离宴赶紧下马,对御林军道,“你们拦住她!”
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钟离宁纤细的身影已经穿过去了,女孩儿伸出未染纤尘的白嫩的手,把跪在她面前那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一些的女孩儿拉起来:“回家吧,没事了,都回家吧”
被困住的人们这才看清,头顶的日头不知何时成了北斗,高悬天穹,熠熠生辉。
夜已深,宫门早就闭了,钟离宴还要留在这里善后,扶渊和周同尘送两个女孩儿回映川殿。
扶渊却还在想着方才那道微不可闻的气息,险些走岔了道。
他们拐到御道上的时候,那道气息忽然变得非常浓烈,扶渊警觉起来,调转马头:“同尘,你们先走着,我有些事,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