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住在青阳城，却并没有住进青阳帮内。

他已经是青阳帮的核心人物，但是居住的地方却普普通通，只有一重三进的院子，外院是佣人住的地方，佣人也极少，只有一个马夫、两个丫鬟。

因为他养了四匹万中无一的良马。

马需要人照理，但他本身并不爱马。养马是因为哪里需要应急的话，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虽然近几年青阳帮已经甚少大事发生，但是将军的训令他一直不敢忘记。

“能做准备的时候，就不妨就准备的工作做得更细致些，越是空闲的时候，就不妨让自己变得忙碌些，未雨才要绸缪，有备才能无患。”

院子干净、整洁、简朴，就像柳随风本人一样，讨厌繁琐、无用、做作，东西不多，却极有条理，每一件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以便让使用的人可以随时记起它。

能把缜密习惯带入到生活里各个细节的人，当然都很低调，都很务实，也非常有计划。

付唐又感觉到柳随风远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优秀。

内院开门的是个清丽女子，从打开门开始，付唐就知道他们极其恩爱。

因为她的眼神看到柳随风以后，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

她娇嗔地白了一眼柳随风，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朋友登门？”

柳随风笑道：“能结交朋友的日子当然都是大日子，这位崔氏的才俊刚刚可是救过我一命。”他转头对付唐介绍道：“这是内人张秀。”

张秀低头微微施礼。

柳随风柔声对她道：“今天我来下厨，你好好休息一下。”

能下厨的男人通常都对女人比较温柔，张秀又是低头抿嘴微微一笑，露出不可妙传的风情，却并不避讳在外人面前夫妻之间的亲近。

无论是谁，能有柳随风这样优秀的丈夫当然是一件可以值得骄傲的事情。

菜只有四样，凉瓜牛肉、葱烧豆腐、凉拌秋芹以及番茄蛋花汤，但是每一样红绿分明，都极精致，桌上还摆着两盅酒。

柳随风举起杯，笑道：“居家小菜，原本不适合佐酒，不过所幸酒还不错。”

付唐和他一起举杯饮尽，又吃了一口菜，说道：“酒和菜就像朋友一样，只有遇见对的心情才能成为朋友。菜很好，酒更好。”

柳随风道：“我一直认为，一个男人如果连下厨这件事情都干不好的话，不但不像个真正的男人，而且做其他事情也一样做不好，治大事本就如烹小饪。”

付唐道：“这就如用剑的道理一样，有的人融会贯通成为高手，有的人剑走偏锋成为大师，不过有一点很重要，就是非熟不能生巧，非勤不能生精。凡事做得惯了，自然总是会好的。”

柳随风哈哈大笑，又举杯，道：“崔兄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妙人。”

烛火依依，屋外已经昏暗，屋内却趣意酣然。

柳随风话锋一转，道：“你一定很奇怪，将军为什么不要你加入青阳帮？”

付唐道：“不错，我的确想不明白。”

柳随风道：“那你对青阳帮又了解多少呢？”

付唐想想，回道：“除了名声和实力之外，好像的确不是很多。”

柳随风感慨道：“青阳帮以仁义创帮，所谓仁义，意思为人不二做，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能行力行于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青阳帮付出的多，得到的少，更有很多得到青阳帮恩惠的人，甚至消失于江湖，从未再闻再见。”

付唐点头道：“这样的人在江湖中本就不少，再说仁义二字，本就不应该贪图回报，否则就成了利益。”

柳随风又道：“崔兄武功和见识本都不错，也知晓仁义，已经有了入帮的机会，可是你今天却做错了一件事情。”

付唐问：“什么事情？”

他自认为他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却始终想不明白破绽到底在哪里。

柳随风道：“你不应该在将军面前跪下。”

付唐略一沉思，还是不明白，问：“为什么？”

柳随风道：“这本来就是青阳帮一个很奇怪的规矩，所以江湖中知道的人一直不多。“

付唐举杯，饮尽，聆听着柳随风继续说下去。

柳随风道：“近三十年来，只有三个人在将军面前跪下希望加入青阳帮的请求得到他的同意。一个是我，当时我只有六岁。另外两个是一对兄弟。将军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对男人来说，尊严应该是最重要的气节，除了父母恩长之外，实在没有任何必要跪在别人面前。”

柳随风继续道：“若是一个男人连气节都可以放弃，想必也定没有什么底线。若是一个人为了加入青阳帮放弃自己的尊严，那么在某一天说不定会因为更好的理由而背叛帮派。这个江湖虽然总是需要人屈服，但是却并不代表着你随时可以放弃做人的底线。”

付唐忍不住问道：“这么说，青阳帮需要的是绝对忠诚的人喽？”

柳随风道：“不，青阳帮需要不会忘记自己的人，只有不忘记自己的人，才是人才，才能有大成就。将军经常对我们说，对于一个组织而言，它最重要的当然是培养不同的人才，而不是惟命是从的奴才。只有不同的人才才能把一个组织变得更强大。像我们这样的人，有时候聆听自己往往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付唐沉默着。

柳随风问道：“崔兄是否觉得还有困惑。”

付唐道：“是。”

柳随风道：“何故？”

付唐道：“不管是成功的人，还是成功的帮派，都喜欢站在道德或者人性的高度来讲道理，却往往不知道未成功者的辛酸和苦累，也不理解未成功的黑暗和无助。道理不管放在哪个年纪都还是一样的正确，却只会蒙蔽只会听从道理的傻子。”

柳随风哈哈大笑，好像连眼泪都已经笑了出来，他用手抹抹眼睛，仿佛在重新审视付唐，说道：“崔兄果然还很年轻，很聪明，是个妙不可言的人。“

付唐淡然道：“江湖中从来都是以结果判定成败，这个道理其实也并没有错。“

柳随风道：“崔兄还在遗憾没有加入青阳帮中来？“

付唐道：“已经发生的事实我从来都不遗憾，只会尊重它。只不过柳兄这么说了，我也就适时说说。“

柳随风止住笑，道：“其实我更应该恭喜崔兄的。“

付唐道：“恭喜？“

柳随风悠悠道：“你知道江南还有其他六大帮派：金枪帮、猛龙帮、玲珑帮、锦华门、名剑堂、朝凤帮吗？这些帮派的帮主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是将军的朋友，却从来没有加入过青阳帮。”

付唐道：“朋友？”

柳随风道：“不错，朋友这两个字，有时候实在太重，重过于性命，有时候又实在太轻，轻过于羽毛。江南其余六大帮派前期创帮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得到过将军的帮助，甚至有些帮派还是依托青阳帮的力量才创建起来。如果不是有心想要知道，它或许就永远只是一个秘密。

付唐沉吟着道：“哦？“

柳随风道：“假如青阳帮想要一统江南的话，这个愿望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可以实现。但是这个结果并不是将军想要的，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大的帮派当然有利于令行禁止。只不过我们这个时代，战争已经过去，和平已经来到，所以，能够和不同的朋友一起前进，听到不同的声音，百家齐放自然要比一家独大更好，这是当下江湖所要的潮流。”

付唐已经明白过来，道：“所以我也有可能在青阳帮的努力下，创建一个帮派？”

柳随风没有直接回答，道：“今天既然将军能让我们都成为朋友，那么在将来对你的期望想必不会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