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哥儿,我没后悔散了那些钱。”
此时刘江生偏过头来,夜色朦胧看不清他的面容,平实的话语却能透得出这汉子的真情实感:“娘说过,咱俩从小穿一条裆布长大,你也没少照顾我,让我一定要多帮衬你!我也早已把你当兄长看待了!你当时恐怕要挨鞭子,我无论如何都是要保你的......”
见李源一言不发,刘江生语气不免渐渐低沉:“只是那些個银钱,都是娘替城里那些官人做针线,不知做了多少个日头才攒下的。我一想到这儿,才觉得心里憋得慌......源哥儿,伱别气着,我没怪你!”
“江生,我哪里会怪你呢!我李源从小没爹没娘,亏得娘和你把我当自家人,干娘一针一线把我拉扯成顶天立地的男儿,我感恩还来不及!你又是我的弟弟,怎会怪你呢!”
李源并非没有感触,方才刘江生刚开口时,他的脑海里便出现了,那位多年来,在小村庄里头日夜缝缝补补、养育自己长大的干娘。
在这个人性凉薄的乱世,一个死了丈夫的孤苦妇人,本就是无依无靠、生计堪忧。
而生性善良的她虽然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当年却义无反顾地带着自己这个雇主家的婴孩,以及刚刚出生的刘江生,毅然迁徙到了异乡,二十年来忍受着他人的指指点点,一手将两个孩子拉扯大,这是多大的勇气!
单凭这一份养育之恩,带有原主记忆的李源也不禁鼻头一酸,红了眼眶:“你放心,江生,这回出来我会想法子赚些钱!等大军回师,咱们把娘接到江宁府,一起过好日子!”
刘江生自小便把李源当作主心骨,每次不管李源怎么哄骗他,不管心里再纠结,只要李源开口,这高大的汉子都深信不疑。此时如同往常一般,闻言立马掩埋了愁闷的心绪,依旧憨厚地笑道:“嗯!源哥儿,我信你!”
两兄弟的情绪进展得有些快,秉直的罗二虎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耳朵里只听得“钱”字,只见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源哥儿,你给俺说糊涂了,这回咱不是打仗来了么?咋地还能挣钱?”
李源白眼一瞟:“打仗怎么不能挣钱?”
罗二虎自己思忖了会儿,眼睛忽地一亮:“你的意思是,咱进城抢去?也是,这回咱是打楚人来了!听都头们说,这楚国富得流油哩!等进了城杀几户,银钱就来了!”
这哥们儿是什么脑子?李源更是无言以对,没好气地说道:“抢什么?管他是哪国,那都是老百姓!咱们是唐国兵士,堂堂正正,有能耐多杀几个敌军得了!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你想想,若是咱们家乡的老百姓也被这么抢掠,你忍得了?”
闻言刘江生仿佛着了道一般,挺直了身子插话道:“我忍不了!”
“源哥儿说的是,可俺的爹娘就是被乱兵杀了,屋子也被一把火烧了......”罗二虎不置可否,只是幽幽地说着:“这世道就是这样啊!”
李源刚想搬出一系列大道理来,又顿时觉得开不了口。
诚然,这个时代实在是糟透了,但兵荒马乱中人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能想那么多?尤其像罗二虎这般亲身经历过战争惨痛的,心里有这样随波逐流的想法,他们难道就不对吗?
人在绝境中沉沦久了,往往并不会计较善恶,只有计较得失。
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未经他人苦,哪有什么理由能去反驳他?就算要改变这个世道,就凭如今自己的这点份量,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初次印象,李源还是对这个老乡有着一些天然的好感,至少这汉子是个直性子,于是待组织好了简单的语言,开口道:“二虎,你想啊,如果咱们见到老百姓,也去杀去抢,那他们的儿子不也跟你一样吗?你希望天底下,有更多的二虎吗?”
“不!”
李源刚想欣慰地点了点头,未曾想罗二虎又嘟囔起来:“二虎就俺一个,俺力气大,还能吃,天底下就俺一个二虎!”
李源:“......”
气氛顿时略显尴尬,刘江生在旁一直认真聆听着这位大哥的教导,接着晃起大脑瓜子,似懂非懂地应道:“源哥儿,我听你的!”
罗二虎挠了挠脑壳,也愣愣地来了一句:“俺也听你的!”
李源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悠半天,旋即露出了一丝谄笑:“你当真也听我的?”
这耿直的大汉还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仍是干脆地回答:“当,当真,就凭你敢骂都头,俺佩服你!”
“那就行了!好男儿顶天立地,一言为定!既然听我的,现在先借我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