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绿树的脚底掌心,只剩下一个铁钉头还露在外面,其余的全都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伤口周边被水泡的久了,已经溃烂脱皮,血迹晕染在上面,让已经泛白的地方又绕着丝丝点点的红,叫人看了心头一窒。 他穿的是篮球鞋,鞋底已经破了很大一个洞,能让整个铁定穿插而过。袜子颜色深,早已湿的不成样子,乍一看以为是被水泡的,可稍微凑近闻一下,就有腥气的味道扑鼻而来。 温青果不敢用劲,怕弄疼了他。想骂他做事马虎,想怪他不爱惜自己,话到了喉咙口却连一个怪罪的字都说不出口。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泪水像是春天被风一吹就掉了满地的桃花,接连不断。 她的哭很特别,明明是难过到极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满脸的眼泪犹如在上演一场无声的电影,叫看戏者都觉得胸口闷闷的。 温绿树本来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等了半晌对面的人仍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扮了一个鬼脸,把脸送到温青果的面前想逗她开心,入眼却是一张被眼泪划的支离破碎的脸。 温绿树顿时急了,捧住她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嘴上一个劲儿的道歉:“不哭了乖乖,没事的,我不痛,” “真的,你看我不是安安稳稳地把你背回来了么,什么事都没有。” “果儿乖哈,果儿最听话了,流眼泪对皮肤不好,果儿以前说过这辈子最不喜欢哭了。” ...... 简直是穷极脑海里全部安慰人的词语,就在温绿树词穷到抓耳挠腮的时候,温青果的眼泪终于堪堪止住。 她用手在脸上胡乱一抹,重新背上书包说:“走,我们去医院。” “果儿,”温绿树拉住慌乱的她:“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积水,连个车都打不到,我们怎么去医院?你乖哈,我没事的,我们明早再去。” “那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回来送我们去。” 她动作很快,说话间已经把号码找出来了。温绿树费了好大力气才抢过她的手机,没让她拨出去。 他解释道:“水太多了,车子走不了。而且已经这么晚了,万一爸爸在路上再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果儿你冷静一点,不要着急。你别看伤口看着吓人,其实我一点都不痛的,真的,你看我现在还能走几步给你看看。” “你别动!” 温绿树刚站起来,温青果就猛然冲着他吼出那三个字。她的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无助,视线一直紧张地定在温绿树的脚上,全身上下都紧绷成一种奇怪的姿势,手指微微发颤。 吼完了她又觉得抱歉,走过来轻轻摸了摸温绿树的头发,轻声说:“你先去洗澡,我再想想办法。” 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可想,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只能等着。 温绿树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温青果坐在窗台边上一动不动。远远看过去她似乎在发呆,可实际上她是在盯着雨到底什么时候会停。 她的急切,藏在波澜不惊的海底深处,外人永远看不出来。 温绿树走过去,拿了一条浴巾盖在她的身上,怕惊醒她一般地轻声说:“果儿,先去洗澡吧,免得感冒。” “你洗好了?”温青果被拉回注意力,又立刻紧张道:“谁让你走路的?去沙发上坐下,脚底不要碰到任何东西。” 家里有简单的医药箱,温青果找来,屈膝跪在地上,用酒精一点点地给温绿树的伤口消毒。 铁钉没有办法拔下来,嵌在肉里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温青果看着都觉得手脚发软,唯恐它会突然变异。 也不知道重复消了多少遍毒,直到温绿树缩回脚叫她:“果儿,你先去洗澡好不好?听话,你要是感冒了,谁来照顾我?” 本来一直魂不守舍的温青果,闻言仿若如梦初醒一般,连连点头,连手下的东西都顾不得收,迅速拿了衣服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雨也渐渐停了,但是路面的积水还是影响了正常的交通。温绿树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睡觉的姿势按照温青果嘱咐的那样,两脚放在茶几上,避免脚底触碰到任何东西。 温青果走过去给他盖毯子,看见伤口眼睛不自觉又湿润了,心里的愧疚登时塞满了整个心房。如果不是她急着要回来,温绿树也不会为了背她,把自己的脚伤成那样。 他说他不痛,这么深的伤口又怎么会不痛,只不过是麻木到没有知觉了而已。 温青果不敢想象,他这一路到底是怎么忍着痛一步一步地把她背回来的,他还那么平静地陪她聊天,让她一点察觉都没有。 越想下去心就越揪得慌,温青果敛起那些无用的情绪,擦干泪,捧起温绿树的脚,小心翼翼地在脚背上亲了一下。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睡觉,就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夜里三点,温绿树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还未睁开眼,就听见温青果急迫的声音:“小树,快起来,雨停了,积水也没了,我们先在立刻去医院。” 温绿树回了回神,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后,背着刺眼的灯光睁开眼,温青果一张焦急的脸赫然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张脸上,原本拥有温润的神情,一双眼睛更是清澈明亮的让人艳羡,可如今,却只剩下憔悴和不安。 温绿树颦起眉,眸光沉了下来:“你一整夜没睡?” “算不上一整夜,刚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她说的轻松,可这几个小时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她从来不知道往常一觉醒来就错过的黑夜原来是这么的漫长。 万籁寂静,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靠坐在窗台。看着雨滴一点一点地停下,看着水迹一点一点地变浅,数不清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次时间,也记不得腿脚的麻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心底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尽早去医院。 所以当她在黑夜里看见第一辆飞速而过的车灯时,她的心跳忽然间就比一闪而过的车灯还要快。 温绿树见她眼底染上了沉重的黑眼圈,不禁心疼道:“你怎么这么傻,早一时晚一时去医院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早一时晚一世?你这么不看重自己的身体,难道是因为你不想护我一世周全了?” 顷刻间,温绿树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到了医院,自然是挂的急诊。但是因为排队的人多,也还是要等上一阵。 温青果坐不住,也等不了,左一个诊室看看,右一个诊室瞧瞧,但凡看见一个医生就要拉住问问能不能先治。 可是每个医生都告诉她要排队,按照挂号顺利来就诊,甚至有些医生态度还很差,话都懒得说就走了。 温绿树想劝她有点耐心,但一想起出门前她说的那句话,就立时噤了声。 一分一秒地熬过了半个小时,温青果终于急了,抓住一个医生就大声问:“不是说急诊无先后吗,我弟弟伤的那么严重,你们就不能通融通融吗?难道电视里那些宣传医生尽职尽责公平公正的视频都是假的吗?你们所谓的医德就仅仅只是为了应付上班吗?” 至此,终于有一个医生过来看了看温绿树的情况。 这也不能怪温青果着急,她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过,有个工人在工地上被铁钉扎破了腿,因为耽误了就诊最后不治身亡了。 她心里一直很担心,害怕温绿树最终成为那个工人那样的情况。 好在那个医生瞧了温绿树的伤口一眼,就迅速把温绿树推进了就诊室,同时安排了药师过来消毒上麻药。 临进去之前,那个医生问温青果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温青果想都没想地就摇头拒绝了。 她不敢看,她害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地流泪,那样会让温绿树的心里变的恐惧。 半个小时后,温绿树包扎完伤口,又打了破伤风针,怀里抱着一堆消炎药,被温青果从急诊里面推了出来。 轮椅是在医院里租的,交了几百块钱押金,温绿树坐在上面还心怀不满:“这租金也太贵了,要不我还是自己走吧。反正是坐的士,我跳两步就上车了。” “不行,你能跳上车,难道你还能跳到三楼吗?而且回家之后的日常生活怎么办?我背你吗?”温青果又恢复了以前的面无表情,雷风厉行。 再次见到这样的她,温绿树的心里轻松了一大截,忍不住笑了笑:“果儿,我就说过没事的,你就是瞎操心。” 深夜的空气萧瑟寂静,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掀起温青果额前的发,将她红肿的眼睛暴露无遗。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将心里先前的担心说出来。反正最难熬的几个小时都已经过来了,不管温绿树怎么笑话她,只要他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