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舒被高澄唤去商议抑佛的具体措施,前后耗费了半天时间,却并没有耽误他的事情。
无论是挑选嗣子,或是设立学舍,一切都被崔季舒安排得井井有条。
虽然以武勇闻名于洛阳宗王之间,但说到底他还是一名精于政事的文士。
四月二十,天才蒙蒙亮,渤海王府一百名侍卫都被分发任务,各自去接四名同袍遗孤,往学舍集合。
学舍离渤海王府并不远,同处衣冠里,仅隔了几条巷道。
及至日出,高澄早早端坐在学舍大堂。
每当有遗孤被送来大堂拜见高澄,崔季舒都会提前将他们父亲的名字告知。
高澄脸上总会带着明显地悲戚之色,不厌其烦地夸赞他们父亲的英勇。
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被高澄接见,又往堂外集合。
最终都在堂外等着高澄训话。
高澄在崔季舒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场间的幼童少年们,年纪大的已经十五岁,年纪小的甚至才四岁。
六岁的徐骞便站在人群之中,很不起眼。
“父王曾问我,为何要耗费钱粮教养你们,我反问父王,我们高氏究竟代表了什么。”
高澄在崔季舒讶异的目光中,继续喊话道:
“高氏难道仅仅是指我们高家父子吗?不!高氏指的是追随我们父子信都建义的忠义之士,是为结束这乱世而死难的军中将士。
“你们的父亲在战场上捐躯,并非心中没有家卷,正是这样崇高的理想才让他们不惜为高氏效死。
“纵使身死,他们依旧与高氏紧密相连,荣辱休戚相关,高氏占据关东,他们的事迹就会被关东之人传颂,高氏占据天下,他们的事迹就会被天下之人传颂!
“若高氏败亡,你们的父辈将被世人遗忘,他们的牺牲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作为高氏忠良之后,你们要做的便是好好识字,学文习武,成为栋梁之才,继承你们父辈的志向,为结束这个乱世而奋斗。
“且记住,为结束乱世而战的高氏,始终代表忠义之士的身后荣辱,始终代表大魏兴盛的前进方向,始终代表天下百姓的根本利益。
“什么才是天下百姓的根本利益,就是结束这个乱世,让百姓们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场间的少年们都被高澄将情绪调动起来,随着侍卫们高呼:
“为高氏效死。”
“为结束乱世而学习。”
“学成文武艺,报效贤世子。”
具备一点点演说才能的高澄看着这群激昂的少年,内心充斥着满足感。
毫无疑问,假以时日,这些孩子都是高家最坚定的支持者。
“世子所言发人深思,仆请将世子今日之言刊刻在石碑之上,立于学舍大院,以使学子牢记在心。”
高澄果然动心,他又不是在写史,自然不用忌讳刻立石碑。
循声望去,果然是当初在襄阳城外,恭维高澄大破陈庆之与斛斯椿十万联军的张师齐。
崔季舒也反应过来,狠狠瞪了眼张师齐,暗自鄙夷:呸!谄媚小人!
高澄不急着答应,他面露为难道:
“非圣贤之言,不能为学舍碑文,张郎中此话,未免太过。”
崔季舒闻言立即跟上,秉忠直言道:
“世子治政以来,安定民生,关东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如今又兴文教,劳苦功高,于兵事,更有平定三荆之举,非圣贤之名,无以加焉,仆请世子万莫推辞。”
高澄见崔季舒说得有理有据,也不再忸怩,当即便将这件事交由张师齐办理。
同时再次给自己提了个醒,张师齐这种小人只能放在身边,若是这件事办得好了,顺势就把他提拔为记室参军,掌管文书之余,记录自己的言行。
对于桓楚皇帝桓玄自己修起居注的做法,高澄向来瞧不上,正经人谁写日记呀。
由旁人动笔可信程度才高嘛,小高王为了后人着史不至于缺乏资料,可真是操碎了心。
学舍之行的目的已然达到,高澄也不久留,留下教书先生们按学子的年纪分舍,自己则与崔季舒等文吏回了尚书省。
不同于元亶领尚书令时候的空闲,如今的尚书省作为最高执行机构,下属六部三十六曹,仅吏部诸曹虚设,其余都已具备实权。
京畿大都督、侍中高澄兼任尚书令,侍中司马子如任尚书左仆射、侍中李元忠任尚书右仆射,协助高澄处理政务。
高澄南征时,尚书省事务都由司马子如、李元忠分领。
如今高澄回洛,两人也将权力让渡,不敢与他相争。
而赵彦深也没有放下对僧尼为恶之事的调查,就在洛阳一片忙碌的时候,段韶终于抵达了晋阳。
高欢看着风尘仆仆的段韶,大感疑惑,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才值得让段韶当信使。
接过信封,高欢迫不及待地揭开火漆,捧着信纸读了起来。
许久高欢放下信纸,老生常谈地感叹道:
“天降麒麟儿,助我贺六浑。”
他对高澄出于谨慎派遣段韶送信的做法尤为满意。
说罢,又与段韶道:
“孝先奔波劳苦,且先回去歇息,探望父母。”
段韶很好奇信上内容,可既然姨父没有给自己看的打算,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应诺告退,大不了回去再问高澄。
高欢命人传唤崔暹,段韶也顺道去见陈元康。
陈元康得知高澄对他念念不忘。
大为感动,他知道段韶深受高澄信重,是自己人,于是低声道:
“劳烦段将军转告世子,太阳东升西落,元康始终面南。”
这个太阳的说法,是独属于高澄与陈元康的秘密,但这番话暗藏的表忠意味,却能被段韶感受到。
暗自感慨表弟这拉拢人心的本事不逊姨父,便向陈元康告辞,回家去拜会父母。
而此时,崔暹也正前往大堂面见高欢。
崔暹与崔季舒同出博陵崔氏,是个中年文士,年纪虽然长于崔季舒,但却是小崔的侄儿。
高欢离开河北时,留高琛守后方,他数次握着崔暹的手,语重心长道:
‘大丈夫相知,岂在新旧。军事固然重大,留守责任也不轻,家弟年轻,办事不娴熟,后方的所有工作,统统托付给你了。’
由此可见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