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男人哭成一团终究不是体面之事。于男人而言,便有万千泪水,都该是心中涌动暗流,当如深闺处子,宜静不宜动,岂能轻易见人。
王希孟止住泪水,走出浮屠塔远望杭州风物,只见寺庙逢山而立,依水而起,只是如今各处皆少了香火鼎盛的气象,静如一具具站立的死尸一般。
一番沉思后的王希孟指点江山道:“自佛门兴起来,道家便难有抬头之势,只因佛家教义最得历代帝王心思。而道家得势压佛家一头之时,其身后靠山无不是帝王家。古人说得妙啊,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可为大夫。”
公孙还见缝插针道:“如今官家好道教,今年正月初九玉帝生辰之时,官家便已斋戒沐浴三日,着道袍而贺。天子行事已如此,公子还要逆天行事?”
王希孟避开话题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神宵宫之人风评如何,还请小还相告。”
公孙还远看沈平虚所在的青云观缓缓说道:“林灵素座下三十六星宿弟子,皆是熟读道经,武艺高强之人。这些年来,林灵素为道门兴旺而东奔西走,弟子于途中死了收,收了死,落脚东京时便只余下三十人了。在东京,林灵素又广收弟子,不过大多都不足为虑。林灵素座下弟子,名声最胜之人便是首徒沈平虚。东京江湖戏言,林灵素弟子皆是酒囊饭袋,唯沈平虚独当一面。其实尽是妄言,只因对神宵宫一知半解而已。”
“林灵素弟子中武功修为最高之人是第五弟子兰亭,此子武学天赋之高令人高山仰止,仅仅三十岁,借丹药之助,便早早地突破至古稀修为。但林灵素一直不让此人出手,故世人不知此人厉害。此次佛道之争,林灵素便遣此人前去洛阳坐阵,洛阳佛门该不好受了。”
“林灵素弟子中论勇猛过人,江湖经验老道便是第二弟子李远道。此人本是成名已久的道士,只比林灵素小九岁,结识林灵素之后拜服不已,屈身拜其为师。此人如今坐镇CD,结CD道门一致对佛,如破竹之势,勇不可当。”
“林灵素弟子中论机敏聪慧,便是第三弟子马途。神宵宫不少阴谋皆出自此人之口,如今此人伴随林灵素左右,应对庙堂局面。”
王希孟点点头,回望公孙还道:“沈平虚此人,尚未细说,当是眼前之疾。”
公孙还愁眉不展,叹道:“蔡京曾有一言,道门之起当在林灵素,道门之兴应在沈平虚。”
王希孟双目猛睁,急叹道:“蔡贼虽误国,但论识人之明,举世无双。”
公孙还摩擦着剑柄道:“沈平虚此人道法之高,不在林灵素之下。神宵宫人在东京讲道,唯有林灵素与沈平虚二人能得官家圣心。而沈平虚此人心有大志,曾有豪言,生救道门于危难,死开道学于后世。且此人武功修为虽才耳顺,却在东京得了一个雅号,‘古稀之下第一手’。”
王希孟有些不解,问道:“此人无敌于耳顺修为?”
公孙还摇头不止,揉揉鼻子道:“林灵素初到东京之时,东京江湖便欺生,不少门派遣弟子前来砸场子,皆是沈平虚代师迎战,未有失手。最初不过是天命、耳顺的高手前来试探一二,铩羽而归后,古稀的名家便忍不住出面了。沈平虚与古稀修为的高手有七战,平六胜一,名震东京。”
王希孟脸色大变,沉声道:“这沈平虚破修为鸿沟而战,有此战绩,当不朽也。”
公孙还长吐一口气道:“是不朽,不朽之处光彩夺目。只因沈平虚胜的那一战,实在太过耀眼。他所胜之人是卿波。”
“少林外门弟子,古稀巅峰的高手,何执中府上的贴身护卫卿波?”
公孙还点头道:“正是此人。卿波成名四十余年,手下败将无数,这一战却跌了大跟斗。此战,沈平虚一直被卿波全力压制,却弱而不退,用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打法,欺卿波年入残岁,力走衰势,反败为胜。此战沈平虚身受重伤,卿波却成了废人。此时东京江湖人方知,沈平虚战平的前六战,皆非全力以赴,否则不是如此局面,毕竟先前与沈平虚交手的古稀高手,身手与卿波相比,差距明显。”
王希孟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终于有所得,笑了起来:“世间比武即便只是切磋高低也事关名声与利益。沈平虚此战如此豁出性命,当有二。其一便是报仇,沈平虚身世我有所耳闻,在其拜师林灵素成名后,被人挖出根底,添油加醋地一番宣扬。传闻说这沈平虚幼时是少林寺的小沙弥,师从妙得法师。只是这妙得法师原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恶人,走投无路之后方入山门,才得苟活。世人传言,妙得死性不改,对坐下年幼俊俏的弟子暗中猥亵多年,致沈平虚忍无可忍,叛出少林,另投道门。只是妙得早已身死,死无对证了。即便如此,其师林灵素也是佛门弃徒,沈平虚此战不管是为师、为己、为道门,必定全力而为,杀尽佛门弟子的威风。”
“其二,卿波此人,又是何执中的三十多年的贴身老护卫。何执中官居宰相,享少师,封荣国公。朝中与蔡京相争者无不以何执中马首是瞻。而神宵宫得官家宠爱,蔡京出力甚大,神宵宫必然要投桃报李,对蔡京政敌的手下,下死手,礼尚往来而已。只是林灵素居然让沈平虚以耳顺修为硬撼古稀巅峰,看起来托大,实则对沈平虚的实力胸有成足。”
公孙还频频点头,对王希孟的话颇为赞同,开口道:“上善若水,不争无忧。世间高人养气功夫了得,但那个是善类?那个不是争得你死我活?不争无忧,不争才忧。人穷兄弟厌,家贫外人欺。不争只得被人骑在头上屙屎撒尿?还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王希孟见公孙还激动起来,知道他在词馆也受了不少窝心气,正要劝解,却听见后方大殿内传来响动,似乎有人在交手,两人一时如临大敌,随着声音方向小心地走进大殿中。
大殿中,王希孟和公孙还看见庙内佛像前各种药材洒了一地,洒满药材的地上躺着两个昏死过去的男人。此时正有一个蒙面黑衣人要对这昏倒的二人行凶,见事情败露,急忙抽身而走,极为干脆利落。
王希孟正要起身而追,却看清倒地的是余图父子,只得作罢,急忙上前对二人施救。
王希孟将内力输入二人体力,却吃惊地说道:“一夜未见,京明前辈似乎老去十载,身形亦消瘦许多,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至于余图兄弟,似乎身受重伤,莫非是群英会龙翔云……”
公孙还检查京明的伤势后确定道:“是五行剑法,枯木逢春。京明前辈为救其子,定是将自身的内力、精力、体力生生的输送给了徐图,此招有悖天道,实折寿之数。二人应是疗伤之时被那黑衣人偷袭了。”
“徐图?”王希孟有些反应不过来说:“余图,京图,这小子本名到底叫什么?”
公孙还解释道:“本名应是徐图,若我猜测不错,他本是前小指晓天下徐氏的遗孤。而京明正是徐氏一族族长徐长经的师弟。”
王希孟叹气说:“孽缘,前人所修之恶果,皆报应到后人之身。你我且分头救这对父子。”
京明本来没有受伤,只是内力、精力、体力消耗过度昏了过去,他得到公孙还的内力输送后醒了过来,那一只独臂有气无力的朝余图那边比划,口中却坚定有力的念念有词:“先救吾儿,先救吾儿。”
王希孟一时心酸,劝道:“前辈放心,徐……京图死不了。”
片刻之后,那身受重伤的余图却恢复得极快,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却红润起来,已无半点频死的迹象,待他双目缓缓睁开,便开口笑道:“那群英会的贼人出手便是偷袭我,可惜偷鸡不成却蚀把米,被我吸去不少内力,裤衩都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