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军主帅帐中,一片肃穆萧杀之气。
玉长青看着父亲,轻声道:“哲阿克派使者来和谈,要永春,富宁,寿州三城,还要签定十年休战条约,方能将小九给平安放回。如若不然,他就在阵前将小九……”
“痴心妄想!父亲,待儿子去救小九回来。”说话的是玉长青的大儿子玉昭平。
“我去,我也去。”老二玉昭安,老三玉昭康也站了出来。
玉长青看着三个儿子,正要说话,门口又冲进来三个人,齐声一呼:“我们也去。”
玉长文:“……”
进来的三个人,分别是他的大儿子玉昭定,二儿子玉昭乐,三儿子玉昭宁。
平安康定乐宁,行昭字辈,顺序排列,便是玉九歌的六位堂兄之名。
当年他们出生时,先皇感念玉家军几代浴血,守疆卫国,亲为其赠名,同宫子皇子们平辈,行昭字辈。
玉长青和玉长文对看一眼,皆转向自己的儿子,“去,都去。你们的三叔不在北境,一定要将小九给平安救回来。”
安北侯一拍桌子,“去,不仅要救小九回来,还要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
帐中人恭身行礼:“请侯爷示下。”
安北侯正色道:“本帅就先来个气急攻心,随便再诈个死,假装军营里乱作一团,使个障眼法和缓兵之计,如此可拖延三日,暂保小九平安。
随后,你们六个,趁夜摸入敌营,三人一队,一队去找到并烧毁敌人粮仓,另一队见火起便趁乱救人。若找到小九,莫要恋战,速速带她归来。记住,本侯只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一到,无论找到人否,都必须回来。”
安北侯不愧是玉家军老主帅,任何时刻,都能镇定布署,从容应对。
……
哲阿克看着使者,难以置信的眼神,“你说什么?安北侯去世了?”
“是的,属下亲眼见他吐出一大口鲜血后就晕厥了过去。随后在帐外等候时,就听见里面哭声一片。后来,玉大将军叫属下回来回禀,说三日后再给大帅答复。”使者恭身回。
“好,太好了!玉老头一旦去世,玉家军群龙无首,定是会乱上几日的。那本帅有人质在手,量他们也不敢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哈哈哈,天助我也!就再等几日又有何妨。”
哲阿克兴奋于色,不自觉地扯下腰间酒壶,狂饮数口,“来人啦!小心看着那小姑娘,好生侍候着,可别出了差池!”
是夜,月黑风高。
已连日战斗十数日的北夷军队早也是人疲马乏,一听说玉家军失了主帅,军心大乱,自顾不暇,便放松了警惕,准备好好休生养息。
子夜时分,玉家六位少将军方才小心翼翼的潜入了敌营。
自然,要找到敌军的粮仓所在,并不是易事。
但依照计划,他们得先找到并烧了粮仓,然后第二队才好趁乱去找寻九歌。
谁知,粮仓还没有找到,中军大帐处有一个帐篷,倒先自己烧了起来。
接着有暄哗声,还有呼救声。
这帐篷烧得很是有点内涵意思,倒像是在同他们指路一般。
玉昭平眉头一皱,一招手带着五位弟弟,便摸到了那起火的不远处。
风刮得猛烈,连营的帐篷若走水,不是小事,很快便殃及了另几处帐篷。
人声鼎沸,附近的人都忙着救火,就连巡逻的士兵也深恐火势蔓延,加入了进去。
玉昭平他们正在藏身处观望之时,九歌就像个神秘的小魔女一般,由黑暗中闪了出来,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六位少将军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
起火的帐篷,正是关押九歌之处。
她趁守卫不注意,由烧水的炭炉中夹出一火炭,藏到了毡子之中。
随后,毛毡起火,点燃大帐。一发不可收拾,她便趁乱跑了出来,在附近等待。
她知道,深夜之时,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
所以此举是为了自救,也为了向来人指明方向。
果然,六位兄长就像同她约好似的出现了。
不是寒喧问候之机,玉昭平一把抱起九歌,正欲示意弟弟们快速撤离。
“大哥哥,您们先别走,还有几个人,得要去救他们出来。”九歌忽然小声伏在大哥耳边低语。
玉昭平一惊:“谁?”并抬手阻止了弟弟们的行动。
九歌由他怀中滑下,拉着他的手,你们随我来。
趁着夜色掩护,九歌带着他们,来到了白天被关押的帐篷处。
此时,帐篷外大多数的守卫都去救火了,只余下两个,被轻易放倒。
玉昭平看着那瘫坐在地的四位,又看向九歌,“他们是?”
九歌还未开口,殷老先生便抢着道:“在下殷天行,阁下可是玉家军中人。”
“殷天行,殷老先生,小将久闻大名,您怎么会在此处?”玉昭平惊声,半蹲下看清的确是殷老先生后,面色巨变。
殷天行是前朝著名的堪舆先生,如今有好几处金矿和铜矿所在,都是他堪舆出来的。
但十几年前,他就辞官归隐了。此时突然出现在敌军营中,的确出人意表。
“你是?”殷老先生是想先确定来人身份。
“小将玉昭平,乃是安北侯之孙,这是我的六位弟弟和七妹。”玉昭平应该很是信任殷老先生,才会如实告之身份。
“原来是玉家六位少将军和七姑娘,太好了,天意兴我大昌啊!”
殷老先生低呼完,他身旁的三人虽口不能言,但皆面露欣慰之色。
玉家兄妹:“……”
玉昭平看着另三人:“他们是?”
“这位伯伯是位修建房屋的工匠,这位爷爷是制造箭矢兵器的能工,还有这位是种田的农民伯伯。”九歌抢着一一为兄长解释。
玉家六兄弟默默对看一眼,心下震惊。
北夷人将这几个能工巧匠,奇人异士关在此处,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啊!
“殷老先生,您们快随我们出去。”玉昭平不淡定了。
另五位少将军便去扶人,但被殷老先生拒绝,“不,不用。我们被人下了药,寸步难行。”
玉昭平蹲下身子,“殷老先生,快上来,我们兄弟背您们出去就是。”
昭安,昭康,昭定也一一蹲下,准备背负另三位。
殷老先生顾不上拒绝,只见他快速脱下自己的厚靴,大力一撕鞋底,由豁口处掏出一寸盈见方的纱绢来,珍而重之的放到玉昭平的手中。
玉昭平:“这是?”
“这是大昌泽隐山机图,是我这十数年踏遍大昌万里江山,堪舆数百座山脉,穷尽半生心力才绘制而成的,少将军快收好。”
玉昭平年少机敏,既知道殷天行的大名,便更知道这幅绢图的重要性,遂默默收好,低声道:“殷老先生,还是快随我们出去吧。”
殷老先生再次摇头拒绝,“不用,你们带上图,带上七姑娘,快走。”
玉昭平摇头,“不行,岂不说是您们几位了,就是大昌的普通老百姓落在敌军手中,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的,快随我们走。
其余兄弟皆默默点头,随即不由分说便背起了他们四位,快速向外撤离。
四个兄长分别背着四人,余下玉昭乐背着九歌,最小的玉昭宁在前面探路。
此时,大帐处的火也被扑灭,有守将发现九歌不见了,遂又发现关押的另几个重要人物也不见了,便集结人马,在营中追寻搜查。
九歌一行人,在帐营中东躲西藏,被追兵和形势所逼,干脆调转方向,向敌军的大后方跑去。
出了敌营后,便是平丘沙漠中心处。在沙漠里向西走,再攀爬过北岭山后,一样可以绕回北境。
东方日出,现熹微之光。
此时,九歌一行人正在平丘沙漠中,快速向西行进。
众人都奔波了一夜,渐渐体力不支,便在一沙丘后停下休整。
此时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悄然追了上来。
这是永王世子宋璟明带的一干亲随三十人,也是其麾下最厉害的精兵强将。
此前,他将玉九歌交给黄坛主后,一直秘密留在北州城中,静观其变。
随后,听到安北侯的死讯后,狡若狐狸的两父子一合计,便知这是缓兵之计。
而最终哲阿克也一定会上当。
眼看着自己处心积虑的帮扶计划又要落空,玉家军会派人救出玉九歌,此后便是大获全胜,再立军功威望。
永王父子二人咬牙切齿,随即便决定,由宋璟明亲自带领亲随,混入北夷军营,见机行事。
宋璟明有个手下名叫阿三,一直跟随在六谷教的黄坛主身边,投靠到了北夷军中。
阿三授命一直紧盯着玉九歌的动向。
也是因为有他,宋璟明一行人才能跟踪九歌他们前来。
而就在不久前,他又得知了一个重大消息,黄坛主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四个人的真实身份。
机警的宋璟明立马嗅到了一些异于常人的信息。
谁拥有此四人,便是拥有了神兵利器,无尽财富。
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乎,他的目标,不仅仅是破坏玉家军的救人计划了,还有就是要将这四人抢到自己手中。
正当宋璟明正洋洋得意之时,有一只黄色的彩鸟从天空飞过。
他往地下一伏,“不好,后面有追兵,像是北夷人的骑兵,快藏起来。”
他们刚刚藏进黄沙之中后,便有一队骑兵疾驰而过。
原来是六谷教黄坛主察觉到阿三的异常,带了一队北夷骑兵追了上来。
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三看着主子,“世子,他怎么来了?”
世子阴阴一笑,“来得正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阿三恍然大悟,“世子高明,就等他们先杀个你死我活,咱们再上去捡便宜。”
不久后,玉家兄妹也看到了空中飞翔的,那只会变颜色的彩鸟。
特别是九歌,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彩鸟看,看着它在倏忽间便变了数种颜色,惊叹不已。
随后,他们便远远听到了追兵的马蹄声。
那是北夷军中日行千里的上品铁骑,玉昭平知道光靠双脚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了。
还有那只彩鸟的出现,他知道定有六谷教余孽的参与。
他快速将泽隐山机图塞到了九歌的小荷包中,果断将其和殷老先生他们用黄沙掩埋起来,吩咐康定乐宁四位弟弟在此守护,随后便带着二弟昭安往北奔去,欲引开追兵。
二位兄长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弟弟妹妹们,更留给了需要保护的大昌子民。
果然,追兵中计,循迹往北追踪而去。
追兵追过之时,伏在黄沙中的九歌闻到了一股奇腥的臭味。
四位少将军听闻马蹄声走远后,迅速由细沙中刨出四位老者,背着他们快速往西行去。
他们忍痛看着两位兄长引开了凶残的追兵,知他们定然凶多吉少。而后事实亦是如此,玉昭平,玉昭安两位少年英雄,浴血奋战,尽歼追兵,后力竭而亡。
而此刻,玉家四兄弟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不仅是四条生命,还是大昌的未来。
责任一样重大,更容不得一丁半点的闪失。
他们拼命向前跑着,小小的九歌也知道事态严重,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跟在兄长身边,跑得飞快。
眼看着出了平丘沙漠,北峰山就在眼前。
但很不幸,又有一队追兵远远追了上来。
不是骑兵,是步兵。
欲论脚力,后者断然不会是玉家四兄弟的对手。
但玉家兄弟皆各自背负一人,自然是不能再比拼脚力的快慢了。
于是,玉昭康果断决定,将殷老先生四人和玉九歌,放在了一山石下躲避,兄弟四人持剑而出,准备同来人殊死一搏。
以他兄弟四人以一敌百的勇气,原本能杀尽追兵,求得一条生路的。
但是,追兵不是北夷军,而是宋璟明和他麾下的一干亲兵强将。
他们皆黑纱蒙面。
这三十余人,并非军中普通兵士,而是永王在江湖中搜罗来的江湖高手。
三十余位江湖老手,对阵四位少年英勇将军,杀得是血流成河,昏天暗地,九死一生。
殷老先生见势不妙,便将九歌藏在了一兔子洞中,并同其他三位随手扯下野草树叶,堆积在九歌身上,将她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可是,九歌听着山石后残烈的对战声,关心四位兄长的生死,忍不住又爬了出来,并机警的解下小荷包,藏在了兔子洞中。
九歌躲在山石后,探出头去,正好看见三哥为了保护六哥,被一长刀砍断了右脚,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伴随着九歌的一声惨烈呼叫:“三哥哥!”
玉昭康单腿跪了下来,背心处又挨了一刀,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望着九歌的方向,嘴里含着鲜血,嗫嚅着:“小九,快回去,回去。”
昭定,昭乐和昭宁三兄弟一边抗敌,一边悲声呼叫:“三哥!”
随后,他三人化悲愤为力量,剑势起处,指东打西,兔起鹊落,如秋风扫落叶,滚水溶寒冰,一口气干掉了五人。
砍杀三哥的凶徒,首当其冲。
宋璟明见势不妙,趁他们悍斗之机,绕到了山石后,将殷老先生四人给拧了出来。
当然,也包括玉九歌在内。
“三位少将军若再不停手,我便将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给杀咯!当然也包括这位可爱的小姑娘。”
双方突然就停了手,看着脸蒙黑纱的宋璟明。
九歌狠狠地盯着他。
她认得此人的声音,正是昨日将自己掳走之人。
玉家三位少将军绝望的对看一眼,皆微微一笑,抱必死之心。
此时,他们也是精疲力竭,但为了九歌,为了要保护的人,还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宋璟明沉声道:“只要三位乖乖投降,我保证绝不伤害你们所有人。”
“呸!”玉昭定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家军中,从未有过投降二字。”
“不投降也行,三位自裁吧!”宋璟明悠悠道。
“要我们兄弟自裁,可以,但阁下必须保证不伤他们的性命。”昭定指了指九歌和殷老先生他们。”
“嘿嘿……”宋璟明阴阴笑着:“行,若少将军识相,我便对天盟誓,决不伤他们的性命就是。”
“废话少说,起誓!”昭定血红了眼。
宋璟明看向玉九歌愤怒的小眼神,举手指天:“本人对天盟誓,三位自裁后,我定然不伤这四位性命,亦不会伤玉姑娘分毫。若有违誓,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这誓起得毒,玉家三兄弟对着九歌笑了:“小九,快走,随着那片山坡爬上去,快去。”
“不,我不走,我要同哥哥们在一起。”九歌狂叫着拼命摇头。
“小九听话,你再不走,那这四位伯伯爷爷也是会死的。”
九歌咬牙含着泪,“我走了,他们就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