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5章 万言遗书感人至深 苏区生活奋发向上(1 / 1)生计银首页

我的不辞而别,是因为上级机关遭到严重破坏,之前临时中央已由上海陆续迁至苏区,长期坚持白区斗争的党组织已经全部停止了活动,特别是参加过反战会议的人员必须全部撤离。隔壁的捕头是个十分厉害的家伙,他一定还会来我们的房子监视,而我们在会议结束后匆匆离去,其实所有人都已经暴露。因此你们要小心,最好不要再抛头露面,不知敌人是不是恼羞成怒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你们的处境一定很困难。

我是刚刚从你温暖的床上爬起来,还没有作好思想准备,就踏上了前往苏区的漫长征途。路途的艰难你可能无法想象,因此我是多么地想念你,想念你这张破床。这张床太小了,我得搂着你才能睡,但是我觉得它很温暖,我很开心,一点也不觉得它太小。我希望以后回来时它还在,我还要在这张床上重温旧梦。很抱歉,作为女子,我知道我很任性,因为我的任性让你好几晚没有睡安稳,你忍受了我所有的任性。有人说,当一个女子可以足够任性的时候,背后一定有足够爱她的人,这个人要么是她的父亲,要么是她的另一半。我想,你就是这两个人其中一个。

在那个富有诗意的晚上,我居然可以在你店堂里坐在那肮脏的大浴盆里在你的森森黑目注视下洗澡,毫无羞耻感,要知道我家里可是有专属于我的浴室的。当我蜷缩在你的怀里时,我才发现我是赤身裸体的,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把我从那么陡峭的楼梯抱上去的,幸亏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面幕,否则你一定可以看见我脸上羞愧的红晕。我想遵守礼法,又想要收回说过的话。然而,我爱你,这些虚文俗礼,只好一切置之不顾了!我能感觉到你因为我和你有约在先而不敢主动,但是我的每一根毛发都能感受到你回应我的爱和我同样热烈、同样不同寻常。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最踏实最难以忘怀的日子。当罗密欧将要离开朱丽叶时,朱丽叶说:“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不给我一点满足吗?”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一颗心早已做好了准备,是欲望还是爱情,我不知道。最终你还是沦陷了,这是一个小女子固有的心思和通常的阴谋。我很开心,那才是真正的你,你给了我你真实的一面,我喜欢。有句诗这样说:“我给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是富有,因为这两者都是没有穷尽的。”

我比朱丽叶幸运得多,她只有一个晚上,而我有九个晚上,仅仅只要想到这就足以让我回味一辈子了!

我写着信就在想着你,想着你棱角分明的脸庞,想着你给我额头的吻,想着你柔情的爱抚,想着你身上羊皮纸味道,我被情火点燃的身体从头到脚充满了难以忘怀的幸福。也许你会觉得我的举止有些轻浮,和我的身份不相符,可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感情远胜过那些善于矜持作态的人。然而,我很明白,这些感情绝不应该来自一个革命者。可我又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是一个真实的我,难道这样一个真实的我不配是一个革命者吗?很可悲,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

我是连夜离开上海的。由于所经之地多为白区,直接坐火车去苏区那是天方夜谭。我们半夜出发,从上海坐海船到香港,再坐海船到广东汕头,换乘火车到潮安,再换韩江船到大埔,历经三十多天,还算顺利。从大浦到瑞金有六百里路,不通火车,汽车也极少,这就意味着,这六百里路全要靠双脚走去。在路上我发现怀了你的孩子,我本应该高兴,可是现实让我高兴不起来。一路呕吐一路走,吃什么吐什么,甚至不吃也要吐。到达瑞金我掉了三十斤肉,其中的艰难是你无法想象的,所以我更加怀念你的床,怀念你的胸怀和你的温柔。

我们一共有十来个人,她们中有大学教师、工程师、作家、演员和记者。其中一个大学同学我认识,她是作家,她的作品我拜读过多篇,我没想到,原来她也是地下党员,比我入党还早。她的感情经历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敢爱敢恨,有关她的许多有趣的故事,以后有机会我说给你听,其他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路途坎坷,高跟鞋早就扔了,穿上布鞋,布鞋穿坏了,换穿草鞋。每天天刚亮就启程,一直走到天黑。刚开始每天走几十里路就能找到旅馆,后来要走一百多里路才能住下。就这样,我们在崇山峻岭沟壑纵横的山地中走了二十多天,路上密布敌人的关卡和封锁线。我们穿过重重封锁线,从粤北一直走到赣南,终于到达红旗漫卷的苏维埃根据地瑞金。超负荷的行走,我们都累得直不起腰,毕竟都是女孩,连脚都磨出了血泡,血泡变成老茧,何况我们还是负重行走。当我看到八角红军帽模样的中央政府大礼堂时,激动到泪流满面。啊,瑞金,我来了!

到达瑞金后,我生下了你的孩子。虽然我有报告过,我愿意和你做真夫妻,但是有孩子在先,报告在后。在苏区,可以自由恋爱,但结婚必须经过同意,在白区也有相同的纪律。我不但违反了纪律,还和你有了孩子,特别不为周围的人所理解。为此我受到组织的批评和相应处分。我被派去开垦荒地,抡镢头挖土窑,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吃着黑豆小米。我不认为这是对我的惩罚,而是不同的革命工作。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法院工作人员与囚犯吃一锅煮的饭菜,我们的领袖同样住在简陋的土墙垒的农舍里,穿的也是打了补丁的衣服。理想信念给了我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力量和勇气,因此我不在乎,反而为有你的孩子而骄傲。这些内心想法我没有人可以诉说,只能对一个人说,就是那位作家,她十分理解我、支持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将我写进她的小说中去。我天生热爱浪漫、热爱生活,我的黄头发蓝眼睛总是招来不信任,保育员也不接受我的孩子,我只好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可乐在其中。

在这里,生活的艰苦不言而喻,厕所尤其原始,蹲下去就有无数只苍蝇飞起来围着你嗡嗡叫,老鼠就在天花板上面窜来窜去。到达瑞金的首夜就大战跳蚤,落荒逃出房间,抱被睡在场院几根原木上。旧屋子里臭虫多得可怕,一排排一串串地从各种缝隙中爬出来,结队进攻,令人毛骨悚然。起初我用手指抹杀,而后用手掌,弄得满手臭黄水,还是杀不完。好在我随身带了针线,赶快把带来的床单缝成一个口袋,把身体装在里面,才能抵挡臭虫的进攻。尽管这样,还是辗转反侧,到天快亮时才迷糊了一小会儿。起床一看,床单上血迹斑斑。早晨照镜子得排队,轮到的人左顾右盼不愿离去,镜子女主人终于摔镜“共产”,一镜成多镜才解决问题。每人腰间挂一个用罐头盒做的大茶缸,用它吃饭喝水、刷牙洗脸,甚至冲脚、洗屁股,男女都一样。生活虽然艰苦,但是人的精神面貌始终激昂。

我们的津贴标准为:士兵和班长一样都是一元、排长两元、连长三元,以此类推,团长以上一律五元。发的是苏区“边币”,一元边币可买两条肥皂或一条半牙膏或两斤肉包子或十几个鸡蛋。身上有钱时就到镇上一家饭馆大吃吃一顿。苏区的饭铺只有四五家,使用着木头挖成的碟子,弯曲的树枝做成的弯曲的筷子。走在苏区街上,见了摊上雪花银似的白面馒头,真眼晕。二两大的馒头,有的北方男生一顿起码能吃十三四个,我竟也能吃到八九个。

然而,艰苦的生活并没有使我们退缩或者意志消沉。你看宜昌沦陷、重庆受难,黄河决堤,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大片国土接连沦丧,抗日战争几乎到了最艰难的阶段。而苏区是中国革命的大本营,这里汇聚了一大批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儿女。他们衣服破烂不堪,装备缺枪少弹,但他们有为民族和国家的希望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决心和勇气。这是一支自古以来都没有过的真正的革命军队,而我是其中一员,我为此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