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不肯说自己的出身,我们也不勉强。这乱世,谁又没几个秘密呢?”
韩裳仰头喝干了酒袋里最后几滴酒,面色已经是一片潮红。他说着刻意往曹掌柜身旁靠了靠,故作神秘地说,“只是我们都猜他是西军的逃兵……之前在燕京……燕山府,有些见过仗的老兵说在白沟河边见过这号人物,带着几十骑就敢去冲耶律大王的军阵。不知道什么原因,西军回去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可能是认识了红叶寺的那个李姑娘吧。”
“李姑娘?”
“对,李姑娘,她前些年在燕京红的很,弹琴好听,长得又好看,不少达官贵人都爱跑去献殷勤。只是这些年上了年纪了,才无人问津,跑到红叶寺去隐居。可不知怎么就叫他给撞见了,然后就像被勾了魂一样,手里没几个钱,还要学那些有钱人一样去找姑娘听曲。我们兄弟都说,要不是他把自己卖命钱都给了李姑娘,说不定早就能娶媳妇了。”
“如此,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曹凛难得畅快地大笑起来,只觉得这个外表粗豪的燕云军汉,的确是个人物,借着酒劲说出来一堆半真半假的老底,倒是让自己听不出什么异样来。
“来来来,去把我那坛‘桂清巷’拿来,去两个伙计,给韩将军的兄弟们也分一分,让大家都能品一品汴梁风物!”
北行的小商队听到掌柜的吩咐,不由爆发出一阵欢呼,一时间官道上快马驰骋,豪爽的笑声不断,惹得路人也忍不住驻足留意这一队南来的客商。
只有谢槐安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后面,接过酒的时候也只是沉默地点头致意了一下,看上去对这一路上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他的兵刃乱七八糟地挂在马背上,自己也只顾着用半张面饼逗弄着怀中一只模样少见的猫。
那只猫的体态瘦削而矫健,通体白色,只有脸黑得像碳一样。有见多识广的行商说这小畜生是来自大理之南的极热之地,传说是当地的寺院当做神兽供奉饲养,可以通灵。
燕云儿女虽然自持勇力,可是对于怪力乱神的事情总是避之不及,因此见了这只模样古怪的猫也是有些发怵。以至于它蹭到谢槐安这张长期饭票的时候,已经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哪里还有点灵猫的样子。
不过对于传闻,谢槐安不在乎,他靠半张干了的薄饼收买了这只猫,任它顺着自己的破皮袄钻来钻去,甚至还容许它站在自己的头顶抱着发簪乱啃。
他骑在马上,心不在焉地摸着怀中的猫,望着掌柜和韩裳有一搭没一搭的笑,知道准是自己这个便宜大哥又拿他和那女子的故事去消磨雇主的戒心。
在燕云这刚刚经历过灭国之战的残破土地上,或许没有什么比这恍若荒原里野花野草一样生长的爱情更能让人唏嘘感慨。
尤其是对于那群没有见过北地风刀霜剑的汴梁子们来说,这样带着凌冽寒气的风花雪月可能比金明池畔的探花仕女故事要更能打动人心。
只是这掌柜和商队,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表现得寻常的很——伙计们寻常的手忙脚乱、掌柜的寻常的精明无比,整个商队寻常地在初冬时节北上,想要拼着大雪封山前回到汉地发一笔横财。
以至于韩裳在和掌柜套近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的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和一只装作笨熊的狼。
狐狸说:“我们只是想去女真人那里挣一场富贵。”
而狼回答:“我们都是忠厚老实的武人,只想在这乱世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