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恕罪。”赵构跪伏在地上,虽是初冬时节,可后背还是被汗水浸透,冷风一吹,冻得他直打哆嗦。官家唤他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通了其间关节——陈桥兵变、烛影斧声,他一个刚刚沾手皇城司的皇子私自派人北上接触兵强马壮的女真人,着实是犯了皇家忌讳!哪怕是理由有多么充分堂皇、自己多么受宠,内里都经不住猜疑和推敲。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是当朝的太子!
“实是……实是北边郭都管接二连三回报女真在燕山府多有挑衅,儿臣才想,怎样都得去探个究竟,因此才命人乔装商队北上。队中……队中也有西军、宣帅府抽调的人手——父皇,儿臣是一心只想为父皇分忧,绝无二心的呀!父皇!”赵构冻了半晌,连带着一分的委屈、两分恼怒和七分的演技,竟当场控制着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起来。看着自己的父皇还没有反应,干脆狠下心来,将着自己额头就往地砖上磕。
“罢了,我不过提点你几句,何至于此。”赵佶冷眼瞟了一眼僵在半空中的儿子,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孩子自小便不似他们赵家的出身,在舞文弄墨上虽说有些天赋,但更好打打杀杀。如今二十余岁的年纪,正是忍不住想去建功立业的时候,月余前言辞恳切地一番上表,赵佶根本没记得他表陈是什么,只看着那字迹龙飞凤舞,比之其他皇子的谦谦君子,更兼有大开大合的气势,便觉得这孩子其志可嘉,赏了他一个检校太尉的官衔,领皇城司,代官家行事。谁知道上任伊始,便连着捅出这些不大不小的篓子,让内相狠狠地参了一本。
想到这里,他也是有些感慨,自己这些皇子,虽然个个看起来一表人才。但权谋场上却终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其他的几个皇子舞文弄墨倒还可以,唯有这赵构有些许刀马功夫,奈何性子太过莽撞。如今自己春秋正盛,可待百年之后,又有谁能镇得住如梁师成、蔡京甚至是种家兄弟那样的人物呢?
一念至此,他也不再有意拿捏姿态,反而是长叹一声,道:“北上硬探,这差事既然你认下了,便做到底吧。皇城司这边你以后要思虑得更周全才是,另外以后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去桂清阁多走动走动。既然喜欢舞枪弄棒的,就替我看好那些江湖事吧。”
赵构先是一愣,随后倒明白过来。自己这回是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刚刚被打了下板子,却又转手给塞了颗甜枣,终归还是告诉自己荣宠未衰。
“儿臣……”他刚想领旨谢恩,却被赵佶摆摆手拦住了。
“桂清阁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介商贾,和西夏、大理、西府、西军、内相搅合在一起,甚至还把手伸到了皇家。这三年来予取予求,当了这些人的钱罐子,就算是再大的家业也撑不住!”赵佶一口气将自己疑虑说下来,提到皇家,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胸中烦闷,好像有团火猛地蹿起,就算是初冬这清冷的空气也压不下去。“他们扶持过太祖皇帝取后周而代之,也资助过太宗皇帝……虽然最近几年越来越像个正常商会,但总归不可轻信。这几年一直是你燕王叔在那坐镇,他这个人诗酒风流惯了,一夜殒命,我怎会不知与桂清阁脱不了干系?只是蔡京、梁师成都查过此事,他们的底子清清白白,一点把柄都抓不到,我也需他们的钱,来做那么多事情。这样吧,你拿我的剑去那里,却不要学他,被酒色掏空身子,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是。”赵构恭谨地跪伏在地上,心思却已经不在此间。他心里如走马灯般过过无数的念头,北地硬探、燕王府的大火、黑色粘稠的血还——有那清清白白的桂清阁。对,所有的草蛇灰线最终都汇向那桂清阁,还有那一夜那些莫名冒出的步人甲、那些奇诡神异的秘术师、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人。它们或许不知道全部,可也许却是与真相最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