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奕眼睑低垂,叹息一声回答道:“秦侍郎何必多此一举,本官‘居于宗正寺八年’,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身处宗正寺,本官又如何能够得知天下大势。”
秦福平闻言心中猛地一咯噔,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不由得连连拍打自己脑门,歉意道:“许久未曾熬夜,糊涂了糊涂了,还望六皇子见谅。”
“无妨。”许奕摆了摆手,明面上看似并不在乎,实则心中已然起了警惕之心。
秦福平拱了拱手,不再卖关子,低声说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还希望六皇子能够做到言不传六耳。”
许奕点了点头平静道:“放心,这点诚信本官还是有的。”
“呼~!”
秦福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许奕话语心中作何感想已然并不重要了。
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所有的选择。
秦福平定了定神直视许奕的双眼低声说道:“内忧外患。”
“此言怎讲?”许奕再度反问道。
秦福平左右看了一眼,身子朝前凑了凑,低声说道:“自漠北决战过后,十余年的时间里,匈奴人早已恢复了大半元气。”
“现如今,边关等地的匈奴早已蠢蠢欲动。”
“恐怕不出三年,匈奴将会再度扣边。”
许奕面不改色低声询问道:“何以见得?”
秦福平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低声回答道:“秦某这一年时间里面,已然审问了二十余匈奴细作。”
“要知道,往年里,一年能抓住两掌之数的匈奴便已然是大功一件,而今年却足足抓住二十余匈奴细作,这代表着什么,六皇子可想而知。”
几百年前的匈奴人或许是一群茹毛饮血之辈。
但随着几百年来与汉人政权不断地互相攻伐,互相掠夺。
最近这两三百年来,匈奴人早已完成了极大的蜕变,亦或者可以理解为汉化。
若非如此,大周朝以及前朝,又岂会与之攻伐两三百年,每每只是打败、驱逐。
而无法将其彻底灭族。
智慧、谋略、战术,这些东西匈奴同样不缺。
许奕定了定神,略过这一话题,随即询问道:“秦侍郎口中的内忧又怎讲?”
匈奴一事对于此时的许奕而言,还太过于遥远。
秦福平再度凑近,低声道:“陛下、百姓。”
“嗯?”许奕嗯了一声,佯装不解道:“此言怎讲?”
秦福平叹息一声低声道:“赋税、土地,皇宫大道殿。”
话音落罢,秦福平缓缓坐直身躯,紧闭其嘴,其意不言而喻。
能说出这些已然殊为不易。
许奕眼睑低垂,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秦福平话语中的深意。
前两项很容易联想。
正德帝为征讨匈奴,早已打光了祖宗留下来的积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单单最后一场漠北之战,几乎可以说成是举全国之力去战斗。
自然这里的举全国之力仅仅只是朝堂说法。
至于老百姓是否真心愿意,则完全不在朝堂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此战是以微弱的优势获胜。
若是败了,大周朝恐怕将会直面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外有强敌狼顾,内有百姓叛乱。
内忧外患,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而土地则更好理解,大周朝建国两百余年,滋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族。
世家豪族的诞生,自然离不开所谓的土地兼并。
越是灾年,土地兼并的情况便会愈发地严重。
可以说灾年仅仅只是百姓的灾年,对于世家豪族而言,灾年便意味着天赐良机。
天与不取,人复何为?
至于皇宫大道殿,单单看这大道二字便不难猜出这座宫殿的实际用途。
许奕低垂的眼睑下,忽然迸发出一道寒光。
那寒光转瞬即逝,又因许奕眼睑低垂,这才未被秦福平差距到异常。
方才一瞬间,许奕将常水荣、大道殿、正德帝、巫蛊之祸这四个关键词联系到了一起。
原来,这才是常水荣重提巫蛊之祸的根本原因。
“呼~!”
许奕毫不避讳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拱手道:“多谢秦侍郎指点。”
“六皇子客气了。”秦福平摆了摆手,随即叹息道:“这次六皇子能理解为何先前秦某说自己是马前卒了吧。”
许奕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秦福平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将什么都给说了出来。
八年前那场因正德帝身体不适所诱发的巫蛊之祸。
仅仅只是过去了八年时间,那前太子的尸骨恐怕尚未寒却。
八年前巫蛊之祸的核心内幕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无论这知晓的人里面有没有许雍。
此时最不想重蹈前太子覆辙的便是他许雍。
换位思考。
如果许奕是许雍,那么许奕肯定也不想坐以待毙。
不想坐以待毙便必须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而建立势力,又岂是口头说说那般简单?
每一个大势力的建立都离不开数不清的金钱。
朝廷大员或许会因你皇太子的身份,仅仅只需要一个承诺便能为你卖命。
但,普通百姓,亦或者普通士卒却不会。
对于他们而言,谁做皇帝关自己屁事?
这么多金钱从何而来?难道让许雍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去户部要银子?
思来想去,摆在许雍面前的恐怕只有关中大旱这一条路。
如此一来,所有的前因后果便异常的清晰起来。
许奕定了定神,起身拱手道:“多谢秦侍郎指点迷津。”
“六皇子客气了。”秦福平快速起身恭敬还以一礼。
随即再度开口说道:“秦某今日言语还请六皇子万万不可传于他人。”
许奕重重点头,再度安抚道:“秦侍郎大可放心。”
闻言,秦福平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得亦是一阵轻松。
心中暗暗打定注意,无论如何,今后一定要避着许奕走。
这种级别的神仙打架,他还不想惹火上身。
寒暄几句之后。
许奕便亲自将秦福平送至门外。
至于周启平一案,以及秦福平是否贪污,这种问题已经不再重要。
马前卒,马前卒,何为马前卒?
多问已然无益,那又何必徒增他人烦恼?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
送别秦福平后。
当许奕转身走回内宅书房时。
天空不知何时,悄然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红光。
不知不觉间,竟已然到了破晓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