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落日余晖。
苏锦麟缓过神来后,照着齐仲春交代的,从学塾门边的桃花树的一截树枝上一取下钥匙。
然后把他大笔一挥书就的“学塾翻修”告示张贴在大门上,洋洋洒洒百余字,总而言之,短期内学塾闭门,学生们可自行在家中温习功课,饱读诗书。
苏锦麟打点好一切事物,最后来到齐先生桌案前,他拿出一张熟宣和一支羊毫玉笋,铁画银钩的写下某位读书人亲笔的一部善本书籍中的开篇注疏,一列篆字。
“春秋山河,泽被苍生。”
写完之后,苏锦麟把这幅字用石砚压镇,喃喃道;“齐先生,其实我看得懂篆书,就是忒费劲,我待会儿回家后就好好参透参透你写的《春秋泽被》。”
苏锦麟走出学塾,锁上大门,然后转过身深深作揖,笑道;“齐先生,我等你回来啊!”
临仙城城南的老巷弄里,有桃花夭夭。
少年最后抬眼凝视着学塾匾额,他越看着学塾的名字就越觉得像那个读书人,于是他冲着天幕竖起大拇指,然后身形倒退着,慢慢离去。
学塾名唤浩然,浩然书院。
……
囚龙铸剑山庄雄踞在玉砚山半山腰,玉砚山属火性,算是临仙城周边几座山头里,最有灵气的洞天福山。
因此,剑庄内流传着“玉砚淬火滚精钢,剑炉玄兵皆有灵”这样一句佳话。
早年间,苏淮南帮魔界一位辈分极高的妖祖,煅了一杆金阶锁魂枪,妖祖笑的合不拢嘴,很是欣赏苏淮南。
时值囚龙剑庄正在破土修建之际,妖祖拍案叫绝,说是礼尚往来,且他对筑巢之事颇有建树。
于是,妖祖耗时半年,呕心沥血的策划设计修建了剑庄。
剑庄占地百亩,剑炉数十座,剑庄正中央中轴,刺着一柄百丈石剑,以石龙缠绕之,气势恢宏。
而剑庄宅邸的修建风格则不尽人意,大抵就是古风古韵间夹带了些异域风情,辟如寻常富贵人家的琼楼玉宇的屋檐下,房梁上都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鬼魅精怪、许多的红木紫檀椅子把手上都镶嵌着惨白惨白的骷髅头、层层叠叠的院落朱墙上的壁画所绘皆是魔界的盛兴史。
更甚之,就连剑庄的心脏之地剑冢,修建风格都是可怖的地狱景象,满是咒印法阵的剑冢里,无数神兵玄器横陈在堆积如山的残肢百骇上,惨不忍睹……
整座宅邸给人的视觉冲击大抵就是尼姑涂胭脂,牛头不对马嘴。
苏淮南每每路过剑冢,皆是甩袖而去,嘴里嘀咕道;“造孽啊。”
唯独老妖祖沾沾自喜,语重心长的感慨道;“鬼斧神工,一枝独秀。”
……
所以当头戴木簪的少年郎从浩然书院回到剑庄时,重新观望着剑庄的山水风貌时,百感交集。
当然了,少年郎也是在那场春秋大梦中,与那位读书人同乘白鼍南游时,从读书人的娓娓道来中,才知晓这些剑庄内幕。
苏锦麟在梦中度过三天三夜,可在俗世里才堪堪过了一个半时辰,他步履轻盈的从玉砚山山脚迂回曲折的羊肠小径走到剑庄僻静的宅邸后门,略带肃穆的审视着朱墙之上彩绘的蛟龙布雨图,若有所思。
忽而,朱墙如麦浪涌动,蛟龙的血盆大口处,兀地撕裂开一个漩涡状的靛青色空洞,从中走出来一位凤表龙姿,惊才风逸的中年男子,男子眉宇之间英气十足,见其头戴玉冠,身着白底湖绿广袖袍,温文儒雅,满身正气。
中年男子着急忙慌的从漩涡之中小跑出来,带起了身后一阵涟漪。
“儿子,卢前辈赠你的大梦春秋,可参透?”男子仔细打量着苏锦麟,笑道;“看来这十年的炼体没白费力气,底子打得不错,第一境辟谷境也能有如此溪水走江的大气象。”
若是大梦之前,苏锦麟见着自己爹穿墙而出,他定要吓的说不出话来,可现在他却觉得平平无奇。
其实他从小就对剑庄的某些禁地和某些壁画图纹颇有微词,因为他经常见着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譬如万剑悬空、石龙盘道、蹲兽游弋,瀑布倒退等等,数不胜数,不过都是惊鸿一瞥,定睛看去时,剑庄却无半分异样。
还有某些特地来找他爹铸造兵器的怪人,苏锦麟也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有些人一看就是仙风道骨,白衣胜雪,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姿态。
还有高壮如山的虬髯大汉,言谈举止颇为洒脱,一派绿林好汉的豪迈做派。
每每这两种极端人物来拜访剑庄时,苏淮南从来都是亲自迎接,并将其带入某处禁地,常常十天半个月的不出来。
苏锦麟揉了揉眉心,以前想不通,现在却是白字黑字,清清楚楚。
无非是炁术、符箓、仙法,阵法。
九重天仙庭的神仙和战国八荒的妖魔。
“爹,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苏锦麟翻了个白眼,他指了指整座剑庄,没好气道;“敢情咱家是一位大妖搭建起来的?”
中年男子一笑置之。
男子就是苏锦麟的爹,囚龙铸剑山庄庄主,三界首屈一指的铸剑宗师,苏淮南。
“儿子,爹瞒了你这么久,自然有难言之隐,能说的我自然会一一交代给你听。不能说的……你娘亲前些时日还天外传音,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说那些狗屁倒灶的陈年旧账”苏淮南看见苏锦麟头冠上的木簪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语重心长的感慨道;“你娘是担心那些旧账,会阻碍你的大道本心,再就是说多了,起点给你拔太高了,肯定会揠苗助长。划不来。”
说话间,苏淮南掐了掐苏锦麟的脸蛋,笑道;“儿子,你和你娘亲一样,青眉如羽,桃眸秋水。一看就是有大福气,大慧根的美人。唉,其实当年我蛮想要个闺女儿的……”
苏锦麟狠狠瞪了一眼苏淮南,面不改色的说;“卢老头儿呢?”
“卢前辈说出门一趟,惊蛰以前,让你好好待在观瀑阁里,向宋玺前辈讨教修行之法,争取稳固辟谷境。”苏淮南打开铜制后门,边走边说。
苏锦麟哑口无言,原来那个他从小觉得最平易近人的老好人,那个时常教他下棋,教他识篆文的夫子,那个半辈子守在观瀑阁九层楼顶里的白眉老人宋玺,竟然也是山上人。
他无可奈何的望着苏淮南,认认真真的问道;“爹,你也是山上人吗?”
苏淮南闻言,许多意气风发的往事涌上心头,风沙将他的广袖吹得猎猎作响,他遥望天幕,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的,爹生来平凡,只是你娘亲,很不平凡。”
苏锦麟根本不信,可苏淮南既然不说他也不刨根问底,他大大方方的“嗯”了一声。
父子二人话锋一转,开始唠起家常,缓缓走回宅邸。
剑庄宅邸分东西南北四楼,苏锦麟随他爹住在西楼,镇剑居。
镇剑居院门中央挂着一副大气磅礴的鎏金边檀木匾额,上边题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字,“镇剑定魂”。
苏锦麟闲庭信步的走回房间沐浴更衣,吃过晚饭后,苏淮南又向他坦白了一些剑庄的闹鬼真相,然后说了一些剑庄的阵法枢纽所在之地。
最浅显的来说,剑庄的朱漆围墙就是一道屏障,是一座雷系法阵,名唤紫雷缚蚕。
紫雷缚蚕不算什么高明的阵法,简单来说就是以空气为介质,结阵者将炁附着于指尖或是玄器之上,笔走龙蛇,看似鬼画符却是实实在在的将法阵“写”在了墙沿之中,一触即发。
于是剑庄炸起紫色妖光的闹鬼异闻,不攻自破。
苏锦麟还问了万剑悬空的缘由,苏淮南轻描淡写的回答说,那是前几年,剑庄供养的某位十铜铸剑师,打造出了一把品秩极高的扶摇剑,剑有灵,万剑臣服,悬空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