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男童像个满腹财宝的商贾,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贼头贼脑的说。
锦麟哥哥,你想不想看看余音姐姐的梦啊?我肚子里装了一箩筐,什么样的都有。
少年忽然捧腹大笑。
……
苏锦麟回到镇剑居厢房,睡前,苦大仇深的来了一次“淘泥。”
他盘膝坐于床榻,屏息凝神,驾轻就熟的神魂出窍,游走体内百余处穴窍后,战战兢兢的牵引出那缕麦穗剑气。
倏忽,剑气翻涌如大潮拍岸。
苏锦麟紧咬牙关,有了在观瀑阁的教训和掂量清了自己的斤量后,此次驾驭麦穗剑气的火候拿捏得当许多。
不知是不是颜如玉的缘故,麦穗剑气的嚣张气焰相较之前,弱了几分。
苏锦麟能驾驭剑气乖巧的在他体内“辟经拓脉,生筋健骨”的极限是八个呼吸间,所以他每坚持到第七个呼吸就牵引剑气回宫,待气息平缓后,再去招惹一番。
如此往复,半个时辰有余。
苏锦麟大汗淋漓,毛孔皮肤表面渐渐渗透出点点污垢和腥臭,又坐于雾霭升腾之中。
良久,苏锦麟见好就收,恰好他的精气神都已经力竭了,此时全身酸痛,他枕着那缕如麦穗般的金色剑气,酣然入梦。
几乎在少年入睡的刹那,整座玉砚山山脉轰然一震,有声声暴戾的怒吼,长吟不止。
……
巨大的地下洞窟中,有一轮冬季明月高悬。
整座洞窟,破败不堪。
部分石壁上有泥屑脱落,裸露出的空隙之间,有无数银色的梵文,熠熠生辉。
似是某位道法颇高的老僧缓缓书就。
与此同时,有位白衣胜雪的少年正满脸认栽的行走在洞窟边缘。
他娴熟的几步跳跃,辗转腾挪,眨眼间就到了一处青色断崖之下,他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
举头望明月,埋怨道;“这到底是我自己的梦,还是老酒鬼的梦?我连睡个觉都不安生,真是造孽!”
断崖之上,有位玄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眉如剑,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金色剑气,滋滋炸响。
玄衣女子垂下眼帘,轻轻说道;“你还是来了。”
白衣少年闻言,抬头望向断崖之巅,明月之下的玄衣女子,顿时百感交集。
老酒鬼的春秋大梦尾声,玄衣女子曾对他说。
“你终于来了。”
声若春雷!
苏锦麟拂了拂白衣袖角,起身凝视玄衣女子,满脸困惑。
他与颜如玉不同,他见着的玄衣女子恍如真身,不似虚影。
苏锦麟积压在心中的问题,如竹筒倒豆子,倾囊而出,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玄衣姐姐,你是谁?在卢老头的大梦里,你为什么说,‘你终于来了’,你难道在等我吗?”
玄衣女子稍稍瞥了一眼少年,见着少年声嘶力竭的模样,破天荒笑了起来。
她敛去满身金色剑气,然后用白皙修长的食指,指了指自己,漠然道;“我是谁?”
半晌,她释然道;“姑且算是神灵吧,与你的颜先生一般。”
白衣少年恍然大悟,估计这玄衣姐姐应该是某种类似“魇蛟”的神灵,喜欢窥探别人的美梦。
他飒然一笑,“神灵姐姐,我叫苏锦麟,你呢?”
玄衣女子闻言,轻声道;“那人唤我陈水,你也随他唤吧。”
苏锦麟嗯了一声,略微腼腆道;“陈水姐姐,你真好看。”
玄衣女子淡然一笑。
“陈水姐姐,你在我的梦里干嘛呀?”
玄衣女子知道这小家伙应该是会错意了,她可不是什么“偷梦”神灵。
她直截了当的回答了少年提出的另一个问题;“没错,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她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本来我想随着小卢破开天幕,去星河去找那人,我想当面告诉他,大限将至,我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何况雀儿仍逍遥天外,始终不肯与我相见……”
陈水话音戛然而止,原是洞窟忽然地动山摇起来,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竭力苏醒翻身。
陈水双眸微眯,周身剑气暴涨,宛如雷电缠绕,风雪交加。
她右手高举过头顶,自上而下,轻轻按下,威严道;“放肆!”
与此同时,洞窟石壁上密密麻麻的佛家梵文,琅琅诵经,那些刻就在无尽岁月里的字符,顿时金光大绽。
天地之间似有浩荡剑威,凝成实质,如瀑布倾泻倒灌,金色梵文缓缓落下,字字压胜,音爆声不绝于耳。
刹那间,几声如野兽般暴戾的哀嚎,带着怨恨,呜咽作响,响天彻地。
震得整座洞窟摇摇欲坠。
声声如九霄惊雷。
苏锦麟捂着耳朵,流血不止,他痛苦的倒地蜷缩成一团,就连心神魂魄都在剧烈颤抖。
就当苏锦麟即将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时,他发冠上的那根木簪子,竟悬空自顾飞出。
木簪子尾部拖曳出一条极其冗长的金线,犹如一枚绣花针,经由某位读书人的手,穿丝引线,不断修缮,缝缝补补苏锦麟即将破裂的神魂。
顷刻间,苏锦麟被木簪子驼着,平平稳稳的飞去洞窟之外,逃离梦境。
陈水好似知道少年不会有事,索性掠下断崖,去了少年看不见的另一面天地。
她凌空而立。
望着那颗大如山岳的丑陋头颅,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