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星河自天垂落,浩浩汤汤,如惊涛骇浪般淹没卢熙圣。
彩虹蛟龙婆娑起舞,搅弄得风卷残云,数道粗如瀑布的血雷电光,轰然坠下,沉入星河。
百里天地,似有蛛网瑕疵。
晴空裂帛。
卢熙圣毫不抵抗,任凭激流涌荡,受尽剑气洗礼。
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姜无羡挂星布夜的一剑,堪称惊天动地。
他厉声道;“本神何罪之有!”
上古神祗威严,展露无疑。
远处的苏锦麟心火如焚,着急道;“挨千刀的老王八,酒又喝大了,好端端的非得挨人家一剑?真是贱!”
他文从齐仲春,学承宋玺,其实肚子中的道理墨水,委实不少。
听了姜无羡言之凿凿的“先礼后兵”,他几乎立判是非。
他虽说不知晓八千年前的山巅秘闻,可姜无羡所说的“逐鹿人间,只求一分南海”,字字珠玑。
少年心中自有浩然正气。
苏锦麟本想直接辩论,可转念一想,他离姜无羡数十里之外,若不是陈水以指尖划破虚空,浮现出一面光幕,如镜中映画般倒影卢熙圣和姜无羡,声像俱显,否则他根本摸瞎,什么都看不见,至多就是听见几声威严的暴怒骂声。
他又没有高深修为傍身,若是在原地嚷嚷半天,就算嗓子冒烟了,姜无羡也听不见。
他脸色一沉,忽然觉得,言轻人微。
陈水丝毫不担心卢熙圣,她撤了宋玺的符箓壁垒,然后以食指抵在少年喉间,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
“说吧,他们听得见。”
苏锦麟稍稍愣神,一鼓作气,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姜无羡,你狗屁的道理!”
少年声声,如雷贯耳。
苏锦麟自己吓了一跳,陈水轻轻地笑。
光幕中,满头霜雪的姜无羡,侧脸望了过来,他竖瞳赤金,视线停留在少年身上片刻,随后移开,全然不在意。
神明俯视蝼蚁。
苏锦麟倒吸一口凉气,他堂堂临仙城头号纨绔,鲜衣怒马,何曾受人白眼不齿?
他条理清晰,朗声道;“钟山老祖,你口口声声只求一分立身之地,并赠出两座荒界,与人间谈和。”
“说白了,这其实就是做买卖。”
他金声玉振道;“可做买卖,讲究一个愿买愿卖,而非强买强卖!”
语毕,光幕中,姜无羡竟转过身,正脸凝视少年,隐隐作怒。
无形中,似有高山压镇少年。
苏锦麟闷哼一声。
不过这一次,少年并未被压垮精神气,他曲膝微弯,摆出一个极其古老的拳架,一身拳意,真真假假,如雨幕屏障,不经意间,冲散了些许威压。
他的肉身就好比嫩绿宽大的荷叶,姜无羡无形中的威压就好比露水。
露水滴在荷叶上,积少,流多。
第二境凝露境气象,初露峥嵘。
陈水微微惊讶,她望着少年坚毅的眼神,有所动容。
而少年摆出的拳架,若是被先前使了请神符的庄稼汉看见了,那定是震惊不已。
苏锦麟呼吸吐纳,不卑不亢,继续质问道;“弱肉强食?那是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妖魔野兽之流!你只知物竞天择,可知上天更有好生之德?”
“王朝争霸?那是春秋天下的家务事,与你们何干!”
少年缓了缓,依旧铿锵有力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既然如此霸道,何不去天外天去找四位圣人理论?你大可以叫他们收了什么道心裂纹,又何必借此由头,来逐鹿人间。”
“嗬,逐鹿人间,说得真好听……那不过是你战国天下的野心昭昭!”
少年竟缓缓挺直了腰杆,满腔浩然正气,他发冠中的木簪子,轻轻泛着柔光。
“我未曾见识过天下,可若真如你断言般,这是一个纯粹以实力为尊,以兵者为圣的乱世,奉承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极端信念,那么血流千里,骸骨森森就都是理所应当的牺牲品?”
“诚然,你依葫芦画瓢的学了些人间的道理,既然如此,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他声若九霄惊雷,“兵者不详,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有那么一瞬间,白衣少年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模样,恰似某位青衫儒生。
姜无羡满眸怒意。
他驾驭骨剑,重重递出,向少年钉去,“愚昧无知!”
可就在骨剑飞出的刹那,天地间忽有一道干涩却爽朗的声音,徜徉不止。
“姜无羡,我既身在此,你还想另寻敌手?果真目中无人。”
话音刚落,已经疾速飞出十里之外的金色骨剑,如断线风筝般,四下乱撞,随波逐流,最后调转剑尖,似长虹般原路掠回。
与此同时,遮天蔽日的剑气星河自中央被一分为二,如激流遇到山岳,只得绕路而行,左右开叉,转眼间,璀璨星河形如分水岭。
分水岭的源头之处,有位衣衫褴褛的白发老人,大醉初醒。
他全身肌肤之下,有一副精妙繁杂的金色脉络,如呼吸般,若隐若现。
老人一语断星河!
苏锦麟愕然,惊讶道;“金璧无瑕……”
陈水面无表情,回应到;“当然,小熙圣的天生剑灵之体,甚至尤胜那负心儒生……和你体内的嘛,不相上下。”
光幕中,姜无羡的本命骨剑自天长掠,并未飞回它的主人之手,而是径直落入卢熙圣手中,如龙回宫。
陈水兴致盎然,对少年解释道;“这个嘛,只有等你以后真正攀登山顶,才能接触。其实到了卢熙圣的高度,加之他是天生剑灵之体,毫不夸张的说。”
“他是天下万剑共主。”
陈水难得真心实意的笑道;“嗯,他是剑圣。”
苏锦麟汗毛倒竖,哑口无言,他已经无法言表内心的震撼。
高高在上的姜无羡,终于绝望叹息。
其实自老人出现起,他就知道,大局已定。
但这并不会影响他诉说心中的不平意气,他甚至是竭力出剑,扬眉吐气。
远处的卢熙圣,脚踩剑气星河,缓缓登天,彩虹蛟龙乖巧的尾随身后,丝毫不敢造次。
反客为主。
“姜无羡,我不论你心中有何怨念,我说过,这一剑,你与人间的恩怨两清。”
卢熙圣将金色骨剑抛还给姜无羡,义正言辞道;“咱人间有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叫尘归尘,土归土。意思就是,死了就是死了,尘埃落定,落叶也并非要归根。”
姜无羡闻言,癫狂大笑道;“可本神如此生而不凡,连死都不得安生!”
“本神是剑修,对上你,其实与对上陈水相差无几,都是必败无疑。”
说话间,姜无羡满头白发渐渐青丝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