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胜苏醒后,家光但凡结束一天的幕政处理,就必然会返回中奥那间大居室找他。
家光喜欢看着正胜喝熬得很稀烂的菜粥,让小姓给他读从明国传过来的《西游记,然后盘膝坐在被褥旁陪着他一块静心聆听。
听小姓读《西游记或《三国演义,已成为卧床不起的正胜仅有的唯一消遣,他总是听得格外入神,然后被留心的家光悄悄看在眼里。
小姓舒朗的声音在大居室里回荡,家光觉得哪怕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和正胜一块听着小姓的读书时,就已经足够美好。
偶尔,当正胜状态特别不好、需要小姓喂食时,只要家光在场,他就会从小姓手里接过碗,坚持亲自给正胜喂食。
“将军大人,此事万万不可!”正胜惶恐地推辞着,“身为万民景仰的幕府将军,怎么可以给一个老中喂粥呢?此举实在有违将军威严!”
“将军威不威严,也不是一个简单喂粥举动就能随便定论的。”但家光的语气实在不容置疑,“而且我现在喂的可不是什么幕府老中,而是我的发小稻叶正胜!”
“纵使是身为天下人的将军,也会有格外在意友情的时候。”家光直勾勾地瞪着正胜道,“我是个人,现在我要喂自己的发小喝粥,有谁会觉得这样没有威严?”
他以一句直接粗暴的反问,果断堵塞了正胜还未出口的所有劝阻与谏言,一旁的御医与小姓更是低着头不敢再随便说话。
于是家光就这么强势却体恤地往正胜嘴里送去一勺勺菜粥。
这种矛盾的举动震荡着正胜的心,亦让随侍在侧的御医与小姓感动得抹泪,家光爱才重情的口碑和形象,就这样在幕臣之间被建立了起来。
有时候家光结束幕政来到大居室时,正胜已然睡着了,他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将食指放在嘴畔对着御医和小姓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不想打扰正胜的睡眠。
从小到大,正胜实在为他和这个团队付出了太多。
随着光纲与直贞的牺牲,遭受痛苦打击的并不只有他,一直将自己视为小姓四人众大哥的正胜,恐怕承受的痛楚与悲恸会更加强烈。
只是正胜从来没有显露出来,总是默默地站在家光身后,为他的勇往直前撑起一片坦途。
可如今这么重要与亲密的发小兼伙伴,却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每天当家光醒来时,都会在心里祈念:今天正胜也要平安无恙才行啊!
心里特别难受压抑的时候,家光就将信纲召到中奥大厅喝酒。
两人心里都惦记着正胜病情,因此借酒消愁起来倒是毫不含湖,简直是喝了一盏又一盏。
“喂,信纲。为什么命运总是这么残酷呢?往往在觉得好不容易爬过了一座大山的时候,没想到下一个路口却又有一座更高耸的山峰在等着。”
“或者这就是身为将军的宿命吧。”
“身为将军的宿命?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难道当了将军就注定要不断失去最重要的人不成?”
“我觉得上天是很公平的。它在给了人某些东西时,通常都会夺走另一些东西,只有这样想,日子才能够过下去,不是么?”
“唔,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我很想反驳、也很想好好斥责你一顿,但可恨的是我居然找不到能够驳斥你的话语啊!简直混帐!”
“那是因为将军大人自身也很清楚这个道理,不是么?”
信纲拿起酒瓶,又分别为两人面前的盏注入清酒。
喝得有些醉眼惺忪的他,对着家光露出悲伤却坚定的笑容,然后捧起盏又连喝了好几口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