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顺风顺水再无波折,待抵达泽都,云开雪霁,晴空朗朗,倒比约定日期还早了两日。 一行人便先在城中找了间客栈落脚。向客栈老板打听过之后,才知泽王昨日率群臣赴东山祭祖,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回宫。 这下子再着急也是无用了。众人只能先在客栈住下,等明日再设法求见泽王,说明事情原委。 泽都本就是五州内出了名的繁华胜地,明玉等人初出山门,又是少年心性,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将行李收拾妥当后,就迫不及待的到街上闲逛了。 谢乔向来不喜热闹,吃完午饭之后,就回房打坐练功。这日傍晚刚将新习的「苍山负雪」心法运转完一周天,外面忽传来敲门声。 打开房门一看,是明玉,手里还提溜着两包点心。 “小师姐,这是泽都城有名的桂花糕,香甜软糯,十分可口,我特地带了些回来给小师姐尝尝。” 谢乔心中一暖,笑道:“谢谢你。” 明玉还是第一次看到谢乔笑,眼睛立刻被晃了下,一时间竟想到了玉山之巅那株三百年才开一次花的千年雪莲。面皮也微微有些发热。 谢乔把那两包桂花糕接过来,见明玉还杵在房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还有事么?” 明玉面皮更热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没事。” “我就是觉得……小师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小师姐应该多笑一笑。” “嗯?”谢乔有些惊讶的睁大双眸。 明玉立刻犯了怂:“我、我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小师姐千万不要生气。” 谢乔摇头,刚要开口,忽闻过道里一人带着哭腔喊道:“小师姐!明玉师兄!” 竟是墨玉。 明玉忙问:“怎么了?” 墨玉眼里含着泪星,显然是急的:“蓝玉和松玉他们出事了!” 明玉脸色一变,没急着问墨玉,先同谢乔道:“小师姐,此处不安全,不如到我房间里说。” 谢乔点头。 三人到了明玉房间,墨玉才迫不及待的道:“今日我与蓝玉、松玉一起在街上闲逛,忽听前面一处酒楼上传来打斗声,还有人在叫嚣什么「苍梧剑术,徒有虚名」「昆仑功法,狗屁不如」。因这人言语间涉及到苍梧、昆仑两大仙门,且出言诸多不敬,我们一时好奇便近前观看。” 与他们小门小户的玉山不同,苍梧与昆仑在修真界的实力可是遥居翘楚之位,试剑大会前十名几乎全被这两派弟子填满。就是他们隔壁嚣张跋扈的域山派,到了这两派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夹起尾巴做人。究竟是何等狂徒,敢如此大放厥词。 明玉急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还没走到近前,便听到一个女子回骂道「丑八怪,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辱骂我苍梧,吃我一剑!」” 明玉与谢乔对望一眼,同时想,苍梧派竟也来到了泽都! 墨玉:“我们一听有苍梧弟子在,顿时吃了一惊,赶到近前一看,那座酒楼的二楼里,一个苍梧派的女弟子、一个昆仑派的男弟子正和一个长相奇怪的书生斗法。酒楼下面站了好多人,都在指着二楼看热闹。那书生手里握着把扇子,轻轻一翻,便将苍梧派那女弟子的灵剑震开半丈,道:「骂两句怎么了。就是青阳老道来了,也得先与我磕上三个头,唤我一声祖宗。」那女弟子大怒,又要一剑刺出,那书生却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粉色的香帕,放在鼻尖陶醉的嗅着,坏笑道:「小美人,你身边那废物点心有什么好的,不如从了我,咱们一起双修。」昆仑派的那名男弟子大怒,拈起剑诀,化出三十二道灵剑就击了过去。” “三十二把灵剑?” 明玉大吃一惊,这必然不是普通弟子了。恐怕在试剑大会上都是排得上名次的。 谢乔眼眸里也禁不住起了丝波澜。她现在修炼到融和中期,还只是个最多能化出六道水剑的低阶修士而已。三十二道灵剑,已位列中阶修士与高阶修士之间。只怕已步入“心动”之境。 “没错,就是三十二把灵剑。”墨玉似乎又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我们当时都以为,那怪书生定要吃大亏了,就算不死也得被戳成马蜂窝。岂料那书生气定神闲,半点都没有惊慌之色,在那三十二道灵剑飞至身前半尺之距时,才轻轻一抖扇面,扇出好大一片黑焰。三十二道灵剑,瞬间被那黑焰吞得干干净净!” 明玉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来呢?” “昆仑派那位师兄显然也惊住了,拉起苍梧派的那位女弟子就想逃走。那书生似早有预料,怪笑两声,连挥三扇,封住了他们二人的退路。并飞身上前,抓住了那名女弟子的腰带,出言放荡。” 说到这里,墨玉有些心虚的瞥了眼谢乔,才小声道:“我们见那两名仙门弟子就要遭到毒手,一时没忍住,就、就上前帮忙了。” “帮忙?”明玉气得脸色发青,简直恨不得一脚将这群小子踹回玉山老窝去:“赶着送死还差不多吧!连昆仑派的中阶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们这些连灵剑还化不出来的毛头小子瞎逞什么英雄。蓝玉……蓝玉他们如何了?” 墨玉瞧出明玉脸色难看,忙道:“他们都还活着。我们受伤之后,全被那怪书生用黑焰卷到了一座黑乎乎的院子里,那院子里布了禁制,任何灵力都使不出来。门外还有好多黑衣人把守。我们找了一圈,只在靠近厨房的地方找到一个用来排污水的小洞。那洞口小的很,人本来是钻不过去的,幸好我小时候跟着卖艺的戏班子练过一阵子缩骨功,才逃了出来。” 谢乔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忽抬眼扫了眼墨玉,问:“你可还记得那院子的具体位置?” 墨玉懊恼的摇了摇头:“从那洞口钻出来后,就是一条挺宽阔的街道。我当时只顾逃命,一直在慌不择路的跑,绕了好多弯路才找到客栈位置。脑子一乱,早记不清那院子的位置了。” 明玉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他一句话浇灭了。泽都城这么大,想两眼抓瞎的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哦,对了。我们被困在院子里的时候,曾听到水声和钟声,那附近应该有河有寺庙。” 泽都城里大大小小河流,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工挖的,数都数不过来,并无什么稀奇。至于寺庙,泽都三面环山,险峰无数,寺庙一般都建得极隐蔽,非寺中人很难知晓,恐怕要费一番周折打听了。 唐遗年下落不明,又丢了两个师弟,明玉有些丧气的道:“咱们只有三个人,等打听出消息,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更遑论救人了。” “对了师兄,昆仑派那位师兄和苍梧派那位师妹都给了我联络信物,让我去找他们门派弟子求救。兴许可以叫上他们一道帮忙。” 明玉眼睛先是一亮,很快犯起了踟蹰。照理,他虽打心眼里不愿和这两派弟子有任何牵扯,可此刻形势危急,松玉和蓝玉危在旦夕,显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多一个帮手总没坏处。 可两月前小师姐刚斩了昆仑派弟子一条手臂,两派结下好大一条梁子。这样贸然见面,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 明玉拿不定主意,试探着问谢乔:“小师姐以为如何?” 谢乔倒很当机立断:“不用白不用,救人要紧。” 自打碧海珠被盗,泽都城里人心惶惶,一过亥时街上几乎无人行走。仙门弟子外出办事也大多行踪隐秘,互相之间只以本门特有的信物联络。苍梧、昆仑两派给墨玉的信物便是两张传音符。 明玉:“他们可告诉你口诀了?” 要知道,为保证安全,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一套机密口诀。若不知道口诀,就算拿到了那个门派的传音符也跟捡张废纸没什么区别。 墨玉此刻才算找回点神魂,立刻重重点头:“我都记下了。” 两张传音符都顺利传出。 明玉让墨玉先回房换身干净衣袍,再吃点东西压压惊,自己则和谢乔一道在房中等人。 “泽都城这么大,他们赶过来恐怕需要些时辰,小师姐可要先回房歇息片刻?” 谢乔摇头:“不必了。我练会儿功。” 说完,她果然找了块软垫,在地上盘膝而坐,很快进入了冥想状态。 明玉:“……” 小师姐这心理素质也太硬了吧。 大敌当前,虎视眈眈,他都快坐立不安了。她竟然还能心无旁骛的练功。 …… 约莫一刻,房门响了。 明玉倒吃了一惊,这么快!忙整了整衣冠去开门。 门外立着七八个仙门弟子,俱背负镂有雪花图案的银色长剑,将狭窄的通道填的满满当当。为首的那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一袭银白色广袖垂地雪纹袍,剑眉星目,风姿绝然,只是眼角眉梢始终冰冰冷冷的,有些不苟言笑。他额间印着一枚透明的七瓣雪花图案,仿若冰晶凝成,更为他整个人添了三分冷峭。 盯着那七瓣雪花印记,明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早就听其他师兄提起过,苍梧派道剑双修,门中弟子引气入体之后,额间便会显现出这种雪花印记。修炼等级越高,雪花瓣数越多。每一瓣雪花,都代表一层修炼境界。 “炼气、筑基、开光、融和、心动、金丹……元婴!” 明玉在心里飞速的数着,额角默默流下两道冷汗。 此人年纪轻轻,修为竟然已经达到元婴期!这是多少人修炼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难怪这些年苍梧遥居各大仙门之首,无人敢触其逆鳞,更无人敢说三道四。 站在后面的其他弟子,额间则都是印着一瓣或二瓣雪花印记的普通弟子。 谢乔听到动静,也整衣起身,走了过来。看到那男子额间的七瓣雪花印记,她向来淡静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惊诧。 “苍梧青阳真人座下大弟子白商。”年轻男子开口了,神色依然冰冷如雪,毫无初次见面该有的客气与热络。 “不知你们为何会有我苍梧的传音符?” 白商?!竟是连续五年蝉联试剑大会榜首的苍梧白商! 这两字如同神咒在明玉耳中嗡嗡震响。明玉被他一身不染凡尘的仙姿和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摄,咽了口口水,竟忘了回答。 站在后面的谢乔还了一礼,道:“玉山元虚道长座下弟子谢乔,明玉。此事说来话长,恐要劳烦诸位进来说话。”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浑厚强势的男音犹如惊雷在屋顶炸开:“是何人用我昆仑传音符传音?” 原来是昆仑派诸人到了。 “这不是白商贤侄么?”一个蓝袍老者分开众人走了过来,双目精光四射,惊疑不定的落在白商身上:“是你发出的传音符?” “苍云师叔。”白商行了一个晚辈礼,其他苍梧弟子也跟着行了礼。紧跟着白商的一名弟子首先抬起头,热络的开口:“苍云师叔,我是白角,前段时日曾随家师至昆仑听道,您还记得吗?” 明玉还没从白商带给他的巨大震撼中醒过神,闻言又是一惊。早闻苍梧青阳真人座下有“宫商角徵羽”五位嫡传弟子,皆是天赋异禀的少年英才,没想到今日竟让他见到两位。只是,这白角额间只印着三瓣雪花,修为与白商能差出五个苍梧那么大,倒瞧不出哪里天赋异禀了。 还有,白商口中的“苍云师叔”莫非就是昆仑三峰峰主之一许苍云?他怎么会出现在泽都? 只听许苍云捋须笑道:“贤侄天资聪颖又机敏过人,将来必是可造之材,老夫岂会不记得。” 白角被夸得心花怒放,还想再说,白商极轻的蹙了蹙,斥道:“师叔面前,一点规矩都没有。” 白角显然很怕这位大师兄,立刻低头垂手,乖乖闭住了嘴。 许苍云瞧在眼里,笑着打圆场:“久闻贤侄掌管苍梧戒律堂,以身作则,御下极严,不偏不私,堪为仙门弟子表率。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仙姿,严威过人。” “师叔过誉。” 白商只淡淡一点头,转望向谢乔,依旧冷冰冰的面孔:“传音符之事,还须劳烦这位师妹说明缘由。” 许苍云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两人。 立在左边的是个眉清目秀、一身短打的少年,立在右边的则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一身白绫袄裙,梳双螺髻,颈间还挂着块银制的长命锁,俨然官家小姐打扮。可眼角眉梢却冷冷淡淡,两只水盈盈的大眼睛里也仿佛沉了层冰,看人看事都透着股事不关己的漠然,毫无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娇俏灵动。 她骨架虽然纤瘦,可并无弱柳扶风之态,若仔细观察,还能隐约从她眸底窥见几分只有上乘心法才能淬炼出的澄澈与灵透。 很显然,这不是个普通的官家小姐。而且,怎么越瞧越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许苍云纳闷的想。 这时,一道愤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妖女,你竟然在这里!与我拿命来!” 许苍云转头一看,是自己的爱徒、前阵子被人削掉了一条胳膊的许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