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 霍成双猛地激动起来。 她想起她六岁时初学射箭,是皇伯父亲手教的。那时,皇伯父手把手教导她时,便是左手覆左手,右手覆右手,将当时小小一只的她圈在怀里。 如果……他也能亲手教她…… 想到这里,霍成双双眼锃亮,欢喜道:“那你教我该怎么射箭吗?” 任郑叡再是聪敏智慧,也想不到霍成双脑海中是这样想的。他几乎被她眼中的热情灼伤,却丝毫看不到她一丝的不自在。 他静默片刻,暗想难不成是自己弄错了? 可她手上的老茧作不了假,那确实是长年习箭才会留下的痕迹。 想到这里,郑叡气定神闲,看着她笑道:“弓箭,你不是早会了吗?还用得着我教吗?” 霍成双正感慨原来男人笑起来也可以如此灿若春华呢,听了他的话,犯蠢道:“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会射箭了吗?” 她嘀嘀咕咕地懊恼,“竟然错过了如此绝佳的机会……不然大手把小手的多好……” 郑叡耳目绝佳,将她的嘀咕声听得清清楚楚。 他想到教人射箭一般都会靠得极近,也不由脸色微微泛红。也幸好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了,灯火还未点上,看不大清楚。 郑叡不由头疼了。 想他这么多年,便是再棘手的事情,到最后还不是迎刃而解。可自从遇到她,他还真是束手无策,赶也赶不走,留在身边又叫他无法不在意。 眼下,她分明已被他揭穿了,换一个人早就该羞恼地遁走了吧,可她却还在惋惜错失与他亲近的机会,脸皮厚得叫人无言以对。 真是碰到了一个天生的克星! 罢了! “要我为你寻一把匕首也不是难事,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不是什么小户千金,所谓避祸来的晋江城,也不是真的,对吗?”郑叡正色问道。 霍成双这才滞住了。 她抬头望向郑叡,心情起起伏伏。这里不是彻夜灯火通明的大兴宫,这里是晋江城的扶风小巷,天色暗沉,小院中晦涩不明,她看不清郑叡脸上是什么表情。 好半响,她才喏喏道:“你都猜出来了?” 她哈哈笑了一声,笑声却不如以往明朗,带着勉强,“我……老……” 最终,她还是选了一个最稳妥的称呼,“成大夫还说,你足智多谋,‘葛掌柜远亲’一说瞒不过你,所以还特意整出了‘避祸’一说。没想到,连第二套说辞你都识破了。” 郑叡静静地等着,没有开口催她。 又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她重重地吸了口气,双肩随之垮了垮,在暗夜的余晖中很是明显。 “我确实不是什么小户千金。但‘避祸’二字却不是假的,只是不是成大夫口中的那些祸事。” 霍成双战战兢兢,等了半响,却没听见郑叡再开口。 “你不问问我到底是谁,又遇到了什么事吗?”她疑惑道。 良久,郑叡温和磁性的声音响起,“等你真正想与我坦白的时候,再来说吧。” 啊? 霍成双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她想说她还有好多话要说——她想跟他诉苦,自从落难以来她经历了多少生死苦难;她想告诉他,她曾有多无助;她还想说,胆敢出手、并有能力害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她想回宫该有多么危险重重…… 可他只用一句话,就将她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打散了…… 她不由垂头丧气。 是他不在乎她以前的事吗? 也是,他们才见过几次,说他能为她赴汤蹈火,那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不过没关系,想那个柯九姑娘坚持这么久都没让他动容,她这才几次挫折,算什么啊! 郑叡抬头望了望天,说道:“天色暗了,你一个人回回春堂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霍成双本就在为自己打气,听到他的话,猛地满血复活。 既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回去,那还是关心她的嘛!她不由重新踌躇满志起来。 二人一路上没有言语,回到回春堂时,老神医已在门口张望了。 看到了人是被郑叡送回来的,他眼神轮流在二人脸上转了转,暗暗冲霍成双比了个大拇指,啧啧道:“乖女儿,你还挺厉害的嘛。” 霍成双闻言,小心地觑了一眼郑叡的脸色,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神医,才没好气地冲老神医摆摆手,“成大夫,别装我是你女儿了,人家都识破了。” 老神医一顿,讪讪地收回手,然后,他丢下一句“饿死了,吃饭去”之后,竟然……就尿遁了。 霍成双跺跺脚,暗骂一句没义气。 她只好也讪讪地笑,“这老家伙是个老小孩儿,不过医术还是很好很好的,我小时候差点儿没命,还是他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那一手医术,就连我伯父看见了,都要大写一个服字。” 既已被识破,霍成双说话就没有了顾及,用不着再把话语想了又想才说出口,生怕被人看出她和老神医的来路有异。 郑叡颔首,就告辞了。 霍成双与他招手告别,见他转身才想起来一事,猛地又冲上前去拉他的衣袖,急道:“对了……” 冲势太急,郑叡又刚好转身,霍成双便一下子冲进了他的怀里,清冽的异性气息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窜进她的鼻息,传递到她的全身各处,弄得她四肢发麻,几乎无法站立。 她靠在怀里,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如擂鼓般在耳边炸开。 人的心跳声会这么快又这么响吗?霍成双有些头晕,怀疑是不是沉浸在梦境中而不自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叡才出手将她扶稳站好。 她听见郑叡在问她:“还有什么事?” 霍成双脑子如浆糊,却还记着想要与他澄清的一事。 她连忙说道:“我没有做错过什么!” 郑叡疑惑,“嗯?” 霍成双深吸了一口气,才解释道:“我没有做过任何阴私事,谁要追杀我,又为何害我,我统统都是一头雾水。我自小到大,都没有违背过伯父自小教导我的任何行事准则,唯一做的出格的事,就是……额……”她眼神飘忽,“……就是追求你。” 郑叡顿了顿,极力忽略心中的异样,努力将精力集中在她所说的话上。 这是在告诉他……她的私德无亏? 她的前尘往事他也曾猜测过,不过却并没有猜想过她本身的不堪。毕竟那日她为救祈郎重伤吐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若真的心黑,只怕就是她去害别人,而不是别人将她害成了这样。 “我相信你。”他声音暗哑。 霍成双松了口气。皇伯父说过,世人对女子的猜测向来比对男子更为恶毒。她被人追杀至此,脸上还被人毁容,这种事说出去很有可能叫人觉得她本身是不是做了什么,才招致此祸事。 郑叡没有丝毫犹豫就说相信她,霍成双不由觉得自己眼光就是好,看中的人不光不注重皮相,还明理正派,风光霁月。 她高兴起来,这才再次与他道别,蹦蹦跳跳地进了回春堂。 郑叡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转身,回了扶风巷。 余元青坐在桌子前,桌上的饭菜还是跟先前郑叡出去前一样,他没有动筷。 郑叡在他对面坐下,拾起碗筷开始吃了起来。 余元青眼神小心地瞄着他,跟着捧起饭碗吃了起来,每隔一会儿就看着他欲言又止。 郑叡全程面不改色地吃完饭,才道:“想说什么就说。我知道你方才在院子里偷听了,你若想知道什么我大约也清楚。现在我知道也不多,只能肯定回春堂那两人不是什么恶人。” 余元青知道他偷听的动静瞒不过他,他事先只知郑校尉查过成家父女,却没想到他们身上竟还有隐情。 不过,他想说的却不是那对父女的隐情。 “郑校尉,那我就直说了……” 郑叡抬头看了他一眼,“做什么如此吞吞吐吐?” 余元青眼睛一闭,一鼓作气道:“郑校尉,我觉得你方才根本就不像你自己!你从前都喜欢将所有事控制在自己的掌控下,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才是郑校尉你的本性。可今晚……就因为成姑娘稍一为难,你就说等她想说了再告诉你。换个人,你还会如此体贴吗?” 一针见血。 郑叡心烦意乱地道:“胡说什么,我才见过成姑娘几面?!” 余元青反驳道:“这跟见过几次没关系!我第一次见到佑佑的时候,就确定自己的心意了。若不是你对成姑娘生了情,今日为何如此优柔寡断?又如何明知她身世来历有异,却还要庇护她?!郑校尉,自我认识你起,现在这一刻是我见过你最不冷静的时刻。” 郑叡无法反驳。 他想起方才她扑进他怀里时,他那快得似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他曾血洗黑山寨,也曾数次上阵杀敌,那些时候,他的心脏都没跳得这么剧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