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惨叫声不分南北。
生哥叫得比满仓更加凄厉,像是遭受了钻心剜骨的痛楚。
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也是身体不能动弹吗?可为什么要惨叫?
窦万章的内心焦急万分,更多的是不安与慌张,当意识无法控制肉体时,人的恐惧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周围的叫声此起彼伏,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如锋利的琴弓,来来回回地拉扯他脆弱的神经。
唰——
帐篷的拉门被一把撕开,窦万章铆足全身力气,冲开身体的桎梏,将一只左眼微微睁开……
他眯见一道模糊的线光。
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明亮的细线就被一团黑影盖住,心脏敲击着胸膛,他屏住呼吸,感受黑影的逼近,血腥气混杂着铁锈味笼罩而来,他正惴惴不安地猜测黑影是什么,一股尖锐的剧痛就扎进了双眼。
短短一瞬。
疼痛毁天灭地。
无名的外力将他的两只眼珠硬生生地抠出眼眶。
肌肉撕扯成线,血管崩裂成洞。
眼球脱眶,灵魂出窍。
麻痹的身体在极致的痛苦中恢复了自由,他胡乱摸向自己的脸颊,却只摸到两个黏糊糊、湿哒哒的窟窿。
什么光线,什么色彩,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啊啊啊……”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惊恐地爬出帐篷,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淌,像两股止不住的红泪。
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在他身旁,有的隔得很远,哀鸣此起彼伏,响彻整片雅丹,却又淹没在野风肆虐的呼号中,与天地浑然一体。
因为这里是魔鬼城。
濒死的绝望让他不分东南西北地狂奔,魔鬼的怒吼追逐着他,他片刻不敢停下,直至声嘶力竭,晕厥在地……
等他醒来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说他运气好,一路跑到公路边,被一个修路的工人发现,这才捡回半条命。
其他人则不然。
他们全死了。
有的尸体发现的早,分得出样貌,有的隔了一年才发现,成了彻彻底底的干尸,还有的根本找不到尸体,多半是被野狼叼走了。
那时候窦万章才知道,沙卫的尸体也是没有眼睛的。
没眼睛的鬼死后无法投胎,会永世徘徊在那片戈壁大漠,每一个去找壁画的人都会成为盲尸的猎物,沙卫会亲手挖掉他们的眼睛,来保护他千辛万苦盗取的壁画。
早在他们出发前,已经有找画人在沙漠中这样死去了。
而他们一无所知。
《得眼林》的故事有心诚则灵的慈悲结局,但在《得眼林》的诅咒里,没人能等到佛祖的怜悯。
他终于明白了老僧的话。
——在菩提树上刻下一只眼睛,佛就能看见世间的一切。
——佛看到之后呢?
——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就会失去本不用失去的。
***
萧侃恍然大悟,难怪林寻白让自己听完故事再做决定了,因为她根本想不到会从窦万章的故事里听到春生,更想不到的是——
“生哥就是春生吧,他死了?”
林寻白无奈地点头。
根据窦万章的笔录,以及其他几路人贩子的供述,那个叫“生哥”的扛把子,确实是在十五年前的秋天突然与他们断了联系。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原本庞大的团伙四分五裂,各自为营。
“那收条是不是没用了?”燕山月举起信封摇了摇。
相比这个,林寻白更关心其他,“陈恪为什么会把收条给你,他不是也要找壁画吗?”
萧侃扶额,一时不知该回答哪一个。
亦或是都不。
春生的死讯与沙雪的出逃一样,都掐断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安静静的思考。
隔了半晌,她先回答林寻白,“陈恪把收条给我是有条件的,他让我找到壁画后,不能先给赵河远,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为什么?”
她摊手表示自己没追问。
“那你答应了?”林寻白又问。
萧侃满不在乎地笑笑,“他一个华尔纳的子孙,往上数十八代都不一定有好人,我答应了又如何?”
人嘴两张皮,更何况她是个掮客。
掮客有一百零八张皮,其中一百零六张是脸皮。
说罢,她又看向燕山月,“那个东西办的怎么样了?”
燕山月放下信封,回道:“办好了,前天刚确认过,剩下的部分我会如期弄好。”
“哪个东西?”
林寻白一头雾水。
明明这里就他们三人,为什么会有他不知道的事?而且听起来还是一件办了挺久的事。
萧侃舒展眉心,对这个答复相当满意。
“那是我的B方案。”她说。
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萧侃不做没预案的买卖。
“那……B方案是什么?”他还是很迷糊。
“去若羌,找春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