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双桥街的日子,他见岳清风踏实上进,虽不是一等一的读书苗子,可秉性却佳。章明承便接过夫子重任,一心一意培养岳清风。
他想好了,顾斯年已不再年轻,帮不了柏舟几年。等他将岳清风培养成材,新苦力就能接着为儿子分忧了。
是的,从前忙碌不觉,章明承此刻方知何为休闲惬意。闲来品茶读书,教养子女,方为人间乐事。
与他同一想法的,还有新都侯王佑安。
王佑安不再出仕,一心闭门守家,只与妹妹、妹夫一家往来,时常接济。
应家被夺了爵位祖产,一大家子的嚼用,渐渐坐吃山空,时常难以为继。
应舯从前流连花丛,与嬿娘之间不过是父母之命,并无夫妻之情。
这回应家出事,他本想合离,叫嬿娘带着儿子回王家去。再如何,王家有子玉在,嬿娘也会过得松快些。
可出乎他意料,嬿娘不肯走。
“林哥儿姓应,没有回王家的道理。”
她的话硬邦邦的,却叫应舯心肠软了十分。
他知嬿娘过去,可从前他身边也没断了女子。过往种种皆不可追,不如珍惜当下。
便也拿出十二分真心耐心,与嬿娘和林哥儿过起日子来。
至于是否打动嬿娘真心,已是后话。
青黛的铺子越开越大,越开越多。
满京城谁不知道黛坊背靠皇后,而皇后又是那般灼灼芳华的女子,是以来光顾的夫人小姐们数不胜数。
京中妇人,渐渐以黛坊研制的新品为风向标,竞相追逐。
尤其是待嫁闺中的小姐,无人不渴望拥有如皇后般的幸福。新嫁娘人人都要从黛坊购置一套脂粉,以期夫妻鸾凤和鸣。
就连青黛略显风情的长相,也成了京中时兴的美貌。
随着岁月见长,沉淀与累积,使青黛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攀附的莽撞女子,她飒爽风情,美艳却不媚俗,着实吸引了不少公子。
但与她韵致的长相截然相反,她一直独来独往,决口不提婚嫁,一心扑在事业上,致力于将黛坊的产业遍布各行各业。便是皇后娘娘也拿她没有办法。
这原本只是个人意愿,倒也无伤大雅,却着实害苦了一人。
这人便是淮左。
淮左喜欢崔婉,聋子瞎子也能看出来。他被封长平侯,在京中也是威赫震震的一方人物,可到崔婉面前,除了拼命花钱,再没有一点用。
最后还是竹西看不下去,怕这傻子连御赐宅邸都花进黛坊,给崔婉冲业绩,亲自去跟崔婉言明:
“他爱花钱,你爱挣钱,倒不如你去他家,叫他将家当交到你手上,也不必再过手他人。”
一番话说的两人都红了脸。
淮左傻乎乎不知从她这里买了多少口脂面脂,崔婉心中其实已猜到缘由。可他不说,她一个女孩家,也不敢乱表心意。
原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偏就卡在青黛身上。
崔婉将桑落视作偶像,把青黛当做目标。青黛不肯谈情,她便向目标靠拢,死撑着不嫁。
差点将淮左急死。
要不怎么说竹西靠谱。便是失了一条臂膀,也比淮左有用的多。
他也不与这两人废话,寻好吉日,设好礼堂,连宫中的陛下和娘娘都请了来,只等吉时一到,拉着两人拜堂成亲。
若干年后,淮左摸着自家儿子的头感慨,“若不是你竹西叔,你如今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
谁知儿子比他更傻,“不是娘亲生的我吗?怎么是竹西叔?”
气得淮左直拍他,“你是不是傻?去去,欺负你蒙小叔家的小子去。”
董丽君的育婴堂也同样发展壮大,渐成规模。
育婴堂吸纳了很多命运多舛的女子,她们一起帮助妇人,教养子女。在育婴堂里,培养出一批批十分优秀的儿女,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叫做丽娘。
再后来,桑落又成立了女子学堂,不单是简单教识字,还有各项本领。纺织,绣花,厨艺等等,只要是能傍身的技艺,皆有开设。
那些平凡而普通的女子,通过自己的手艺,求得一方安身立命之处。
通夏一朝,女子的地位有了大幅提高。
不止是因为太祖发妻桑落之故,更是因为许许多多平凡女子,用双手为自己争取到一片天地。
至于后世史书上文治武功的太祖皇帝,他的发妻顾氏,虽不过寥寥数笔。
然则她的传奇,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才刚刚开始书写:
章熙最终放弃了登基当天大婚的念头,可他始终想与她分享这份荣耀。
就像桑落想要与他站在一处,分担雷霆雨露一般,他同样要与她携手,共同开创一个朝代。
奉天殿响第一通鼓时,桑落知道,章熙已经祭拜过太庙和社稷。鼓声结束,文武百官整理自己的朝服,第二通鼓是百官按照品级在午门排好顺序,等到第三通鼓结束,文武百官,按照顺序依次进入,就位。
章熙穿着衮冕服升御座,奏乐声响,卷帘将军将珠帘卷起,尚宝卿将玉玺放到案上,拱卫司鸣鞭。
随着赞礼唱“鞠躬拜”,文武百官向丹墀行四拜大礼,等到奏乐声止,赞礼再唱“跪,山呼。”
百官拱手加额山呼“万岁”,声音之高,响彻大殿。
“俯伏,兴。”
百官再一次行完四拜礼,朝贺礼毕。
头一次目睹这般盛况,震撼不足以形容桑落此刻的心情。
这一刻,桑落终于明白,章熙执着于在登基大典这般庄严隆重的时刻与她分享的心情。
百官跪迎,即便她隔着御座,丹陛,她也感受到澎湃的气势和万丈豪情。
一个帝国的君王掌控天下的气魄。
桑落站在奉先殿西门,赞礼就站于她身侧。
她的出现其实并不妥当。
原本她想过站在帘后之类的地方,既可以陪着他,也不必立于人前。
可是章熙不肯,他不肯叫她藏于背后,他想要她亲眼看到,切身感受到。
他给了她身为女子所能及的最高荣耀。
他带着她看到最辽远壮阔的场景。
在赞礼一声声的唱和下,她眼眶渐渐盈满了泪。
为面前的男子,为坐在御座上,沉稳威严,不动如松的男人。
她见过太多不同的章熙,可爱的,可恨的,幼稚的,温柔的但他始终是那个内心炙热,矜贵冷傲的大公子。
她的大公子。
桑落看着她的公子,她的夫君,走下丹陛,一步步朝她慢慢走来。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牵过她的手,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温柔,他说:
“落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