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伯侄重逢感人至深的温馨画面,校场外的气氛却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尴尬。
满天大雪飘落,此时的夜空黑黑沉沉,借着远处的点点微弱灯光,虎威将军韩骧勉强真正看清了那个身穿一条孔雀蓝绸缎袄子的男子的面部容貌,凝视着弱冠年轻人那张变化甚大的清俊脸庞以及那对无比熟悉的瑞凤型多情含水眼眸,韩将军心下一阵恍惚动荡,腹中暗自嘀咕道:“这小子和三弟长得忒也像了一点儿,就跟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啊。”
魏颉好不容易与自幼尊敬崇拜视若英雄伟人的二伯父再度相逢,虽心中存了许多深至肺腑的话语,但话到嘴边口难开,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简单客套的探问了几句韩伯父近年来的身体状况和羁旅生活,差了一辈的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聊天氛围谈不上什么热切活络,也无半分久别重逢的情感动荡起伏,更别提拥抱拍肩之类的亲切行为举止了。
身穿紫金饕餮兽吞甲胄的韩骧韩老虎总是一派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铁血军人架势作态,他快速朝魏颉身边的那个穿着朱丹色霓裳小裙的蒙面少女身上瞟了一眼,沉声问道:“这位是?”
未等大胆哥魏颉帮忙开口介绍,许灵霜即自觉摘下了深红色的遮脸面纱,报了自己的真实名姓,并眯起那双灵秀好看的眸子补充说明道:“我是魏哥哥沿路捡的一个小妹子,伯父喊我小霜儿就行。”
眼神锋锐如刀的韩骧“嗯”了一下,用口含金属的嗓音低沉的“呵呵”笑了两声,皮笑肉不笑的调侃道:“颉儿真是长大了啊,都会捡小姑娘当妹子了。”
魏颉浅笑了一下,挠着头说道:“韩伯父取笑了,我这小妹子父母双亡、零丁孤苦,我瞧她无依无靠可怜得紧,就带着她与我结伴同行了。”
英武军人韩骧点了点头,忽然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有些急迫的说道:“颉儿,你在玎州礼阳城犯下的事我都听闻了,那通祸端着实不小,足足六十多名朝廷官兵被你一人杀死,连皇都天启城的圣上都被你惊动了,伯父近日总替你思量着那件事,辗转反侧,连觉也睡不好啊!”
魏颉紧紧抿着嘴唇,低头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次是侄儿太过冲动了,让伯父担心了。”
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韩骧下意识的摸了几下唇边的精修短须,满脸英气的他皱眉问了句:“不知颉儿如今是何修为境界了?”
魏颉抬头如实答道:“不瞒伯父,侄儿有幸历经一番匪夷所思的奇遇,如今已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了。”
韩骧韩将军的眉结锁得更紧,对自家侄儿境界突飞猛进这件事并无表现出甚么喜悦之情,只是淡淡然说道:“记得好几年前伯父来看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一阶筑身境呢,这一转眼都已是四阶洗髓境啦,如此进步神速,不错,真是不错!”
魏颉打出生起就记忆力超群,能记得住很久之前发生的一些蝇头蒜末鸡毛小事。遥想当年自己五岁即顺利入品晋升一阶,那时韩伯父曾当着父亲魏魁的面竖大拇指高声称赞自己天赋异禀、前途无量,此生注定能在武道一途创下光辉耀眼的成绩,后来自己不争气的在一阶止步多年,算是间接的打了韩骧的“脸”,除了憎恶恼恨自己的无能无用以外,心里其实还存了份不小的愧疚自卑,觉得太过于对不起二伯父早年间对自己的殷切期盼和鼓励厚望了。近几年韩骧忙于繁重军务而没有抽空来看望一眼自己的这个好侄儿,身为晚辈的魏颉对此没有丝毫不满的怨言,甚至还觉得二伯父这么做属实再合理合适不过,若是真的过来了,由魏颉亲口报出自己的废材一阶修为,那场面才叫一个尴尬至极,令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呢!
而眼下,与衣锦还乡性质差不太多的魏颉靠着一身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境界,再一次博得了二伯父的赞赏夸奖,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寥寥草草的几句话,虽然从其表情和语气看来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欣慰自豪,但至少魏颉已成功抹平了心里存在已久的那一块不平疙瘩,心境上的那片雾霾阴影也随着韩骧的这一声“不错”就此云散烟消了。
魏颉露齿哈哈笑了几声,神情甚是快意,又指了指左脚边的一个铁皮大箱子,谦逊恭敬的说道:“韩伯父,侄儿这次来得着急,也没带什么好的伴手礼,这一箱子天材地宝虽不值几个钱,却也是侄儿的一番绵薄心意,万望伯父能够收下。”
日思夜想希望早日跻身七阶地煞境的韩大将军听得“天材地宝”四个字后顿时两眼一亮,毕竟这天地间助于修炼的物事有不少,但能被称之为天材地宝的无疑是凤毛麟角般少得可怜,这一箱子的连城
价值可想而知,于是由衷的赞许道:“颉儿,来便来了,还带甚么礼物?真是见外了,来来来,外头风雪交加怪冷的,到里面来坐吧!”
大将军韩骧先是呼唤过来两个负责查岗的哨兵卫士把那一箱礼不轻、情义不轻、分量更不轻的天材地宝扛走了,接着带领千里做客而来的魏、许二人到了一间宽敞安静的上等寝屋。在得知两位来客都这么晚了还未用饭食,韩将军忙命令府里的几个仆佣下人去厨房赶紧喊人准备宵夜待客,随后又表示他现下有十分要紧迫切的大事要去处理,实在无空陪伴侄子和小霜儿饮酒用餐,等过了今晚,明日伯侄之间再多花时间好好团聚叙旧一番。
待二伯父韩骧匆匆离开后,魏颉和许灵霜又在屋中等候了一段时间,陆续有仆佣端着酒水和厨子加急烧制烹饪出的新鲜热菜进来,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确已肚中饥肠辘辘的魏、许二人提着筷子就吃了起来。要不怎么是藩王府内养着的优秀名厨呢,那手艺当真是一流得叫人挑不出毛病,连区区晚间的夜宵居然都能远胜过普通酒楼里那些最最顶级昂贵的著名菜系。
只因弄菜的时间有限,但需追求一个“快”字,众厨制备得略有些匆忙上赶,故而部分烹调出的菜品谈不上尽善尽美无半点瑕疵,但饶是如此,盘盘却也都是在外面饭店吃不着的海味山珍、奇馐佳馔,各种新奇技艺做法堪称别具一格,道道皆是色香味三系俱全,食之回味无穷受用备至。
就拿其中最基本的一道必备主食汤面来举例,用秘方特制出来的筋道手擀面,每一根皆细如龙须均匀无粗细之分别,上头铺摆了大量红白色的鲜艳完整虾肉,以及几颗绿油油形状好看的饱满蚕豆,除了卖相一绝外,更有诱人的扑鼻香气从汤中四溢飘散,想必无伦谁瞧了这面都会产生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动的垂涎馋念,食指大动忙不迭就要提起筷子去使劲儿吸溜。龙须状的面条入口顺滑柔韧甚至隐约带有雅淡温爽的独特清香,也不知是用何种神奇原材料揉擀出来的面团,面上的虾肉则细嫩肥甜几乎入口即化,粒粒饱满绿皮蚕豆更是非比寻常,外壳极软一咬即烂,内部填充有类似肉冻的冰凉之物,与松软虾滑搭配更显相得益彰、风味怡人,喝上一口丝毫不油腻的醇厚面汤,但觉满嘴生香回味万千,好吃之此确已是无可复加了。
魏颉和许灵霜本就饿得狠了,此刻无不风卷残云、大饱口福,忙顾着兀自朵颐埋头吃菜连聊天说话都忘记了。过了不大一会儿,约莫是所有菜肴都已悉数上齐,再无一名下人端着新盘子进屋了。
座位上的魏颉吃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抄起桌边的一个银制酒壶,也不愿麻烦的倒到杯子里去,直接对着壶嘴就痛饮了起来。他多年来也算是喝过不少品质不凡的珍贵酒品,但这壶中所装的金浆玉醴却也是生平第一次入口,全然叫不出名字,只觉此酒之余韵悠长端的是举世少有,连天价大赞个不停。许灵霜听他称颂得夸张厉害,也忍不住拿起了桌上的一壶杨枝甘露,往一枚小盅里斟了一些,浅浅喝了几口值万钱的上佳美酒,满口回甘,不禁感叹大胆哥所言非虚。
大概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桌上的菜食和酒水就告罄了,酒足饭饱的魏颉舒坦的靠住椅背,仰着脑袋轻松快意的感慨道:“好久没吃得这么饱过啦!”
蓦地里,坐在一旁朱丹裙小丫头抱着瘦瘦窄窄的肩膀浑身剧烈抖动了起来,嘴唇发紫 ,面孔煞白而无人色,牙关不住的上下打颤,悚然叫道:“大,大胆哥……我,我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