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当真毫不犹豫的伸手掐了她一把。
“嘶”阿柔痛的呲牙咧嘴,可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想当年,他父亲和母亲中年辛苦都不曾挣到过这样多的钱,她就舍出去俩金箔折的莲花,就换来这样多的铜钱。这要不是做梦,阿柔实在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咕噜噜……”五脏庙造起反来。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现在又累又饿。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阿柔拿了几十枚铜钱揣在身上,剩下的交给那老太太保管,自己去街上卖吃的。
有了这一吊铜钱垫底,阿柔暂时在这纸扎铺子里待了下来。她也想赶紧回北国去,可是得先攒够盘缠才行。舍金莲得馈赠的好事不会总有的。最起码接下来的很多天里,这家纸扎铺子就一次都没有开张。纵然她归心似箭,可是,即不忍心将所有铜钱带走给自己做盘缠,又无可奈何。只能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摆弄那些竹篾和棉纸,希图做出两个能看的纸扎花儿什么的,好放店中招揽顾客。可是,纸扎看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并不容易。那些篾条放旧了,又干又脆,稍稍一折就断。毛糙的竹丝极容易拉伤手指。
阿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天时间好不容易才扎起一个四不像来。被那老太太看了一眼,嫌弃的丢尽灶台下,生火煮粥用了。
深受打击的阿柔,为此垂头丧气了一整天。
老太太煮好粥叫她吃饭,她都提不起精神。强自喝了一碗,就又坐在后门的门槛上发愁。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年纪不大,心事倒是挺沉的。说出来我老婆子听听,全当解闷儿。”
阿柔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现在有吃有喝的,又发的什么愁?等我死了,你还白赚三间房子,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
阿柔有气无力的翻了翻眼皮:“整天没有生意,就算你把这房子白送给我,到最后我还不是得饿死?”
老太太在她身边坐下,不知想起了什么,许久才轻叹了一声:“做买卖的都盼着生意兴隆,咱们这个行当却不是这样。咱们做的是神鬼的生意,要是生意兴隆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柔自然明白她说得对。纸扎铺子和棺材铺子有一比。要是生意兴隆了,证明死的人多了。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道理人人都懂,可阿柔缺钱啊。
老太太望着她:“我知道你缺钱。这样吧,反正我也没几日好活了。等我死了,你把这房子卖了,也能凑一些。要是还缺的多,我可就没办法了。”
阿柔心中感动:“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要知道,虽然俩人相处了十来天了,可至今彼此连姓名都没有交换过。老太太叫阿柔囡囡,阿柔称呼老太太老人家。彼此疏离又客气。
老太太笑道:“反正我死了,这房子我也带不走。其余落到旁人手中,不如送给你。万一那天你半夜睡不着,说不定能想起我来。到那时,就算隔着千里万里,你远远的给我上一柱香,或者念叨,念叨我,我在阴曹地府里,比起那些孤魂野鬼也不知好过了多少了。”
阿柔被老太太笑容感染,暂且放下思乡之愁,笑道:“您老人家身体好着呢,一时半会儿阎王爷肯定不收您。”
“那怎么可能?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么?”
“我有幸学过两天医术,察言观色之道虽然不精,可也能看出些门道。您先前气息虚浮并不是身体有恙,是饿的。就您这身子骨,再活个二三十年小菜一碟。”
老太太大张了嘴巴,愣了许久,猛然抬起双手,将遮住多半个脸的头发撩起,露出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阿柔点头:“我也没理由骗您啊。”
老太太顿时无比失望起来:“这可怎么办?”
阿柔不解:“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好吗?”
“当然不好。”老太太急道:“我那当家的,死了十八年了。按阴间年月算,他今年阴岁十八。想当年,他就是十八岁的时候娶的我。如今他自己在那边儿,迟迟等不到我过去,要是另娶了可咋整?到时候,我过去了,岂不成了小老婆?”
阿柔张口结舌,被老太太这番言论说的一愣一愣的:“还有这说法?”
老太太深信不疑:“我昨天晚上做梦,还看见他穿着我们成亲时候的蓝布袍子,站在我面前对我笑。可是无论我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应声。完了完了,八成是他在那边已经另娶了媳妇儿,心里对我有愧才只是给我赔笑脸,就是不说话的。”
老太太说到这里,拍着大腿就哭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啊……”
阿柔看着那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口里还字正腔圆的骂自己死去的丈夫。不知道的真的会以为她丈夫停妻另娶了。阿柔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看她哭听她骂。听着听着,竟然觉得还挺有趣的。
这老太太骂起人来都是一联一联的,带着哭腔,拉着长音儿,声调抑扬顿挫,吐字清晰。阿柔奇异的发现,她哭骂的还挺好听的。
已经进十一月的天气了。南国的冬天不像北国冬天那样,到处都冻的硬梆梆的,但是也并不好过。空气又湿又冷,寒气儿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夜里阿柔就和那老太太一起睡在那三间土坯房里。
那老太太傍晚的时候哭骂了一番之后,就像没事人一般照旧爬上竹子搭的床上睡觉。阿柔也没有十分太在意。小时候在村里,妇女们又哭又骂的时候她也见过。日子太苦,人总需要个发泄的途径。发泄一顿也就好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睡到半夜,她忽然觉得冷。伸手一摸,身边空荡荡的。那老太太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一惊睁开眼睛,生怕那老太太一时想不开去做傻事。她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别离,阴阳相隔,实在不愿意再看见身边的人死去。
然后她就愣住了。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洒下来,在四周圈出一个不太明亮的光晕。老太太正坐在光晕里拿着一把弯头柴刀,熟练的劈竹篾。身边地上已经放了很多劈好的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