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则不然,越往回走,心越沉。仿佛又快千斤巨石,在拉着她的心脏往下坠。看见了那堆粮食,惶惶无依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吩咐身后二人道:“让人照着苫布预备着。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话音未落,平地里起了一阵黄风,裹挟着小校场上的沙土漫天飞扬。本来烈日炎炎,十分暑热的天气,忽然间吹起了凉飕飕的冷风。天空也瞬间暗了下来。
“啊……”本就惊惧不定的两个侍女,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阿柔被她们突兀的尖叫吓了一跳,低喝了一声:“闭嘴。”
俩婢女吓得各自捂住了嘴巴,刚刚止住的眼泪,唰唰的往外流,浑身颤抖的越发厉害,几乎到了不能自持的地步。
阿柔看着俩人也是不能成事的,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
俩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主仆本分,慌脚鸡一般跌跌撞撞向回便跑。
阿柔去到二门,让外头的人赶紧去找苫布。这天眼看着阴沉了下来,天边隐约有雷声滚滚滚,大雨就在头顶悬着,要是不赶紧将那粮食盖住,一旦淋湿,一个晚上上面的就能发芽,下头的就会霉烂。
二门的小厮儿去寻管家,片刻之后,祁修的二管家就跑着过来,告诉阿柔府上并没有苫布。这是滚滚阴云已经到了头顶。阿柔心中大急,吩咐道:“没有苫布就把席子都抽了,被子都抱去盖粮食。”
府中上下是不管质疑阿柔的任何命令的。大管家闻言,连忙就吩咐起来。小厮儿家丁们纷纷跑回睡觉的屋子,抽了席子,翻出被子,抱的抱,扛的扛,乱哄哄跑到小校场,将那些粮食上三层,下三层的盖了起来。
阿柔又吩咐人去找大石头压那些被子和席子。还没压好,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天地间瞬间一亮,仿佛无数白练从天而降,一眼望去尽是缟素。
阿柔心有所感,向着那片破败的兵房望去。
那些兵房太过腐朽,禁不住大雨的骤然冲涮,纷纷倒塌,扬起的些微尘土,还没来得及升腾起来,就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忽然一声惊雷,紧跟着电光四射,轰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土石飞溅。那片兵房后高大坚固的围墙竟然被雷电击开一道缺口。土石飞溅,有很多细小的石块都飞到了校场这边,有砸在地上的,也有砸在来不及躲避的人身上的。被砸中的人一阵痛呼。这些石块仿佛被烈火烧过一般,十分滚烫。落在身上立刻就烧穿了衣服,将皮肤烧伤,有的甚至直接烙进皮肉里,怎能不痛。
紧跟着,天空中的阴云越发翻滚低沉,云层中雷声滚滚,电光四射。仿佛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又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来。马蹄声踏过沉闷的大地,兵戈璀璨,甲胄闪耀。
轰隆……
又一个巨雷,再次击在围墙的豁口上,将那段围墙的豁口硬生生击打下去一道沟壑。倒塌的兵房上的腐朽木料,顺着瓢泼大雨在地上形成的水流从那豁口处向外涌,在豁口的地方拥挤起来,形成一条仿佛木头铺成的道路。
“快看,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喊叫起来。
很多人爬到粮食堆上,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几块木板上落着一片粉白嫣红之色。
“好像是个人。”
“是个女人……”
“不对,看那脚,应该是个男人……”
“那是什么人?”
一大帮人七嘴八舌的猜测,但是因为那边雷电交错,并没有人敢走过去看一看。
阿柔引颈看去,一眼便认出,木板上的人正是刚刚去世的老者关耀。那件粉白嫣红的衣裳,是她为那老人家遮盖的外袍,其实是一件月白色绣粉红牡丹纹的外袍,可能是因为被大雨打湿了原故,远远看去粉粉白白一片,有些像戏文里驸马都尉穿的袍子。
“那是什么?”又是一声惊呼。
阿柔随着众人转头,只见从东跨院儿的东北角地底下,猛然钻出一道黄色的水缸粗细的仿佛巨蟒一般的东西。刚出地面又一头扎进那片倒塌的兵房下面,将乱七八糟的地面拱起一道小山梁,顺速的向围墙豁口的方向窜去。
几乎所有人都吓傻了。这东西要是真的,别说人了,就算是牛也能一口吞了。
“快跑……”不知又是谁喊了一声,那些人惊慌逃窜,片刻就跑得一个人不剩,校场上只留下瘦瘦长长的阿柔一个人的身影。她索性爬到粮食堆上,向那片兵房方向望去。
只见那道黄色的巨蟒飞快的冲到围墙豁口处,从地面下跃然而出,一口将木板上的关耀吞了下去,紧接着毫不停留,冲过豁口处木板堆积的宽阔平坦的道路,向着围墙外头滚滚而去。
阿柔这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巨蟒,而是一股巨大的水流。
此时雷声依旧滚动,不过并没有之前那样爆裂,仿佛三军齐哭,战马悲鸣。雨比先前小了一点儿,可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也越来越暗。就算阿柔的目力极好,站在粮食堆上也再看不清兵房那边的情景。
“娘娘……”
雨声中忽然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
阿柔下意识转头,只见一点忽明忽暗的光亮向这边缓慢的移动过来,云墨的声音几乎快要哭了,一路走一路唤:“娘娘……”
阿柔的眼眶忽然间就抑制不住的发热。她从粮食堆上跳下来,踩着地上的泥浆飞快的跑向云墨,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云墨看清楚是她,又哭又笑:“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啊……”
阿柔强忍着喉间的拥堵:“我没事儿。”
云墨紧张的问道:“那大蛇呢?跑了吗?”
阿柔想笑的轻松一点儿,却差点儿泪奔:“哪有什么大蛇?你听谁说的?”
“我……”云墨长着嘴,底下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是越发用力的抱着阿柔:“你没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