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她定然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焦急。如今她的心却意外的十分平静。她告诉自己,这是北国的土地,她就算倒在这里起不来了,也算魂归故里。能在九泉之下和家人团聚,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暮色四合之时,钱婆子升起了火堆,两人饿着肚子烤火。
钱婆子皱眉道:“这样不行啊。”
阿柔将自己缩成一团:“你想说什么?”
钱婆子看了她好几次,数次欲言又止,到了嘴边的话,最终化成一声叹息:“明天,咱们得想办法找点儿吃的。”
阿柔望着跳跃的火苗:“你走吧。”
钱婆子捡了一根柴火,扔进火堆里,摇了摇头:“我受够一个人漂泊的滋味了,再也不会做离开主子的事。”她望着火苗似乎陷入追忆之中,许久叹息一声:“小姐,你大约不知道。我其实不是北国人呢。我来自东廷。”
阿柔意外的抬起头。
钱婆子看着她,轻轻一笑,笑容里尽是无奈:“我的家乡被大水冲了之后。我就混在那些逃难的人群里,漫无目的的游走。后来染了瘟疫,全身都烂了。我原本是躺在破庙里等死的,可是又觉得不甘心,爬到了路边。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谁会留意一个病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叫花子呢?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的主子救了我。她叫八两……”
“八两?”阿柔忍不住出声,这个名字她听到过。
“对,八两。我也问过主子,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名字?主子说,半斤对八两。可惜,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个叫半斤的人是谁。我想,那应该是主子心中唯一的,最爱的人吧。
我跟着主子,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情。可只要能看到主子的身影,我的心里就踏实。”
“后来呢?”
“后来……我们遇到了土匪。她让我穿上她的衣服,骑着马走。说是引开敌人,她好脱身。我那时年轻,太傻啊。就信以为真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
“她呢?”
“听说死了。”
“被土匪杀了?”
钱婆子摇头:“听说是失足落下山崖了,尸骨无存。这么多年,我连祭奠她,都找不到地方。”钱婆子的神情,十分落寞。
阿柔看在眼里:“我听说过她。”
“谁?”
“八两。”
“……”钱婆子满脸的不可置信:“那怎么可能,我们分开已经快三十年了啊。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阿柔道:“我真的听说过她。据说,她死后葬在一个叫红叶谷的地方。”
“红叶谷?”钱婆子的眼睛大睁着:“你真的听说过她?”
阿柔点头。
“红叶谷在什么地方?”
阿柔摇头:“那人没说。”
钱婆子满脸希冀道:“若是再遇见那个知情人,您一定要替老奴打听清楚。有生之年,要是能去她坟上祭拜一次,我也就死而瞑目了。”
阿柔不忍拂逆她,令她失望,于是点了点头。
钱婆子接着道:“离开主子之后,我就到了北都。跟着第二个主子了。那是个苦命的女人。她爱着丈夫,丈夫却不爱她。她待我很好,可是我们之间总觉得隔着什么。再之后,那个苦命的女人殉情而死。留下只有三岁的小主子。我带着小主子,为了躲避仇家追杀,用尽了办法。”
“那小主子是谁?”
其实阿柔已经料到了钱婆子口中的小主子是谁,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尽管她明白,这一生能做的,恐怕只是和献同在一块土地上,遥遥的仰望,偶尔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而已。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得更多一些,那怕只是有个人在她面前说起她的名字,她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小主子……”钱婆子两眼望着前方,忽然迟疑起来。
阿柔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在树木漆黑的阴影下,隐约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影。
“谁?”阿柔低喝了一声。
那人影晃动了一下,从黑影中走到火光中来:“是我。”
“风大侠?”阿柔真的很意外。风如晦明显是有目的而来的,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
风如晦将遮住半边脸的帽兜掀到肩后,露出他那张美若妇人的脸庞,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沉沉望着钱婆子,重复了一遍阿柔刚刚问过的话:“那小主子是谁?”
钱婆子下意识的攥紧拳头,无措的垂下头:“那个……”
风如晦抬手将系在颈间的披风的带子拉开,披风垂落在他脚下。紧跟着,他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阿柔蹙眉道:“你做什么?”
风如晦根本不搭理她,很快就将上衣的扣子全部解开,两手一分,将上衣从衣领中间敞开,脱到肩膀下面去了。阿柔下意思的捂住了眼睛。
风如晦转过身去:“你可认识这七星痣?”
钱婆子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风如晦肩胛骨下,那七颗状似七星排列的小小的红痣。
阿柔这才明白,风如晦并不是要耍流氓,他只是想让钱婆子帮他认一下肩膀上的痣。既然如此,她就不装不好意思了。毕竟在军中的时候,别说男人光膀子了,天气炎热的时候,遛鸟的也大有人在。她做出难为情的样子,其实并不是她真的不好意思,只是用行动告诉别人,她其实是个很正常的女孩子,请注意自己的言行。
知道风如晦的用意之后,她就放下了双手,甚至很大方的看了看风如晦肩胛骨下的七星痣,心说这痣长的,跟故意的似的。
风如晦重新穿好衣裳,双目逼视着钱婆子:“你把小主子弄哪儿了?”
钱婆子嘴硬道:“自然是在小主子该在的地方。”
“那你告诉我,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