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二楼书房里，穆清回来向慕薇薇汇报工作。　　　　“林香兰不在夜总会唱歌以后，今日生意立马冷清了许多。”　　　　“大上海从不缺美人，再捧一个就好。”　　　　“不过培养一个像林香兰这样的还是需要些时间。”　　　　“嗯……”慕薇薇闭上眼睛思考，穆清默契的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穿着黑色旗袍，清瘦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右手食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弹动。　　　　自回来后，只要在家时，她都穿着黑色旗袍，他知道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父亲守孝。　　　　一会儿，她食指停止弹动，然后睁开了眼睛，“让教习嬷嬷好好筛选出那么一两个重点培养，另外每周邀请学校话剧社前来演出。”　　　　“毕竟是夜总会，这样合适吗？而且学校会不会有顾虑？看学生话剧的人也很少，盈利上……”　　　　“全上海都知道就数我们梦华夜总会最干净，如果不同意就跟他们说演出费用一半归学校。社团这边你亲自把关，要选一些有实力的！”“盈利上…别担心，很快，我会让它成为上海最独一无二的夜总会！”　　　　穆清看着她自信笃定的神色，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他一直都相信她有这样的实力。　　　　慕薇薇又说了一些夜总会需要注意的事项，穆清一一记下。最后，说完这些，慕薇薇突然问道:“杜灵均那一千大洋怎么处理了？”　　　　穆清顿了下，回:“他大部分拿去还之前家里欠下的债，还有买了一些礼物送给之前帮过他们家的街坊邻居，剩下的就都买了书。”　　　　“什么书？”　　　　“主要是一些建筑类的书。”　　　　慕薇薇点了点，再没追问，开始低头看账本。　　　　穆清知道这是谈话告一段落的意思，他识趣的准备离开，走到书房门口，又回转身，有些迟疑的样子。　　　　慕薇薇从手中账本里抬眼，“还有什么事？”　　　　“以你和陆思齐的关系，等老爷的事一公布，他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现在把林香兰送进陆家，这样一来，岂不是多费周折，而且还多了一个不可控因素。”　　　　慕薇薇放下手中账簿，轻笑一声，“你真以为到那时候陆思齐他会帮我？”　　　　“他从小和你一起长大。”　　　　“你觉得在他眼里他对我的个人感情比得上我父亲打拼下来的家业？”　　　　穆清不再言语，退出了书房。　　　　他默默的站在门口，仿佛透过门板望着里面的慕薇薇，连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陆思齐你都不相信，你是真的相信我吗？　　　　'　　　　第七日一早，穆清就回了母校，同济大学。　　　　他直接去了教授办公室，当初带他的林教授正坐在桌前批改着论文。　　　　他敲了敲门，对方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带着一丝欣喜，“穆清回来了啊！”　　　　“嗯！时间长了有些想念校园生活，不过主要是想回来看看您。”　　　　林教授把他让了进来，“现在工作怎么样啊？”　　　　“还可以，您也知道，主要是家族里的生意。”　　　　“以你的才能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会很优秀的。”　　　　“老师您过誉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穆清才切入正题。　　　　“老师，您带的话剧社最近怎么样？”　　　　“一帮孩子热情十足，你那些师弟师妹们写了一堆剧本，感觉这学校的舞台都快容不下他们了，哈哈哈…说起这个，他们可都非常怀念你呢，尤其是你那些师妹。”说到这里林教授顽童似的眨了眨眼。　　　　“那就给他们更大的舞台。”　　　　“什么？”　　　　“老师，您也知道梦华夜总会，如果师弟师妹们需要更大的舞台，直接过来就好了。”　　　　“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对你不方便？”　　　　“没关系，每周一次不影响。”“哦，对了，门票钱一半用来当学校奖学金。”　　　　林教授脸色严肃起来，他看着穆清的眼睛，“这对你们可没什么好处，要知道没几个人愿意掏钱看学生的话剧。”　　　　“这个老师您不用操心，就当是给我一个回报母校的机会。”　　　　林教授相信了他的话，毕竟这个提议看起来是对学校好处更多，“我和校长商量商量。”　　　　“我等您答复。”　　　　晚上，慕薇薇去了梦华夜总会，梦华夜总会在慕云旗二十几年的经营下，已经成为上海最大的夜总会。　　　　慕薇薇一进去，负责夜总会的张管事的立刻来见她，“小姐您来了！”　　　　自从赌场那一次以后他可不敢小瞧这位大小姐。　　　　慕薇薇淡淡吩咐道:“把所有教习嬷嬷都叫来，我要见见她们。”　　　　张管事立即恭敬的去办。　　　　很快，所有教习嬷嬷都集中在走廊里，教习嬷嬷一共有四人，都四十多岁左右，保养得宜，姿态端庄。　　　　慕薇薇一一看过去，然后问了一句，“有谁会英语？”　　　　其中两个颔首应了声，“略懂一些。”　　　　慕薇薇点点头，又问，“俄语呢？”　　　　两人中年长些的一个又应了声，她穿着素色旗袍，虽然四十多岁但却依旧风姿卓越，她的眼神平和，这种平和是看过世上所有的不堪和丑陋后的从容。　　　　这个嬷嬷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多久了？”　　　　“我叫秦霜华，来这里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时间是够久的了，“你认识我父亲？”　　　　“我以前是这里的歌女，多亏慕先生照拂，我才可以留在这里做教习嬷嬷。”　　　　慕薇薇站在她面前仔细的打量着她，对方视线温和的看着对面，不卑不亢。　　　　半晌，慕薇薇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升为教习总负责人，所有嬷嬷和歌女舞女都由你负责安排课程。”　　　　“你和我进来聊一下。”说罢，慕薇薇走入了化妆室，秦霜华紧随其后。　　　　“现在林香兰不再演出，一时间没有更好的人才，我需要你尽快培养两个能担当挑梁柱的歌女，我需要她们不只会英语，法语和俄语都要会一些，需要哪些老师或者经费直接和张管事的联系，我会吩咐好他的。”　　　　“还有近期我会让歌剧老师过来教习一段时间，你也好好学习一下。”　　　　秦霜华态度带着不卑不亢的谦和，“好的，小姐！”　　　　慕薇薇一直留在晚上观看演出，歌女是一个刚出道不到一年的新歌手。　　　　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穿着堇色旗袍，打着油纸伞，虽然唱功略逊林香兰一筹，不过胜在青春靓丽。　　　　慕薇薇坐在台下，认真的听着。　　　　突然，后边传来大声的喧闹声。　　　　“什么歌女，长得这么丑，唱的还这么差，赶紧滚下去！”　　　　“我们是来看香兰的，不是看这个丑八怪的！”　　　　“丑八怪，赶紧滚下去！”　　　　他们的喧闹声全场都能听到，那歌女毕竟年轻，捂着脸跑下了舞台，哭哭啼啼的去了后台。　　　　慕薇薇站起身向后面那拨人望过去，一共七八个人，穿着大马褂，混混模样。　　　　“要是没有香兰，让那个女人来陪爷也可以！”带头那人突然指着站起来的慕薇薇道。　　　　慕薇薇听到了他的声音，轻笑了一声，信步走到台上，站定，回眸，扫视全场，像一朵黑色玫瑰，神秘，危险，“在我的地盘撒野，可是要考虑好哦！”　　　　台下那几人不知是被酒精迷了眼，还是故意捣乱，领头那人大声取笑道:“呦呦！小姑娘长得可不比那香兰差，就是不知道嘴上功夫和床上功夫差不差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穆清脸色铁青，他猛的一下冲上前，把带头那人一拳撂倒在地。　　　　他走到今天，已经很少有事需要他亲自动手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忍不住亲自上前动手。　　　　慕薇薇，从她在街头选择他的那一刻起，以后得日日夜夜，她一直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岂能由这些流氓混混侮辱。　　　　同时出手的还有杜灵均。　　　　他上前毫不留情的直击对方腰窝，他知道怎么让对方最疼。　　　　不知为何，他不喜欢听到别人如此说她。　　　　这时，保镖都赶了过来，控制住了闹事的人。　　　　台上的慕薇薇扫了眼他们这边，嘴角带着从容的微笑慢条斯理道：　　“我梦华夜总会打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来往光顾的客人皆是儒士名流，想必也都是懂得怜香惜玉之人，歌女舞女们在这里也是拿着工钱上班，为的不过是养家糊口而已，只要她们在这里工作一天，我慕薇薇就不会让她们受委屈。”　　　　接着，慕薇薇弯身鞠了一躬，“刚才让各位见笑了，今天的酒水全部我请。”　　　　“好！说的好！”　　　　“漂亮！”　　　　下边传来口哨声和欢呼声。　　　　台上的慕薇薇等下面欢呼声小了一些后，再次开口道:“表演从来不是一件低俗的事，她们是艺术工作者，理应得到尊重，接下来我为大家唱一首法语歌，给大家赔个罪。”　　　　灯光照在舞台中间，她妙曼的身影上，她闭上了眼睛，嘴唇轻吐歌声。　　　　Non! Rien de rien　　Non ! Je te rien　　Ni le bien qu\'on m\'a fait　　Ni le mal tout a m\'est bien égal !　　　　不！没什么　　不，我一点都不后悔　　无论人们对我好　　或是对我坏，对我来说全都一样　　　　Non! Rien de rien　　Non ! Je te rien　　C\'est payé, balayé, oublié　　Je me fous du passé!　　　　不，没什么　　不，我一点都不后悔　　已经付出代价了，已经遗忘了　　我不在乎过去　　　　台下的杜灵均，看着此刻台上耀眼夺目的她，怔在原地。　　　　她像是闲庭散步的精灵，却带着骄傲疲倦的灵魂。　　　　此刻的她，华彩万丈，同时又神秘危险。　　　　眼前的画面，像一记重拳般深深砸在了他的心上，又像轻柔的羽毛般，轻轻挠在他心上。　　　　他的心瞬时又酸又涩，饱饱涨涨的同时，又好像急需什么来填满。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那日在雨中，黑伞下面静静望着他的她。　　　　说相信的人只有他的她。　　　　此刻，在台上无比耀眼的她……　　　　少年啊，你可知早在初遇时，就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