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
苏家大院孝棚高起,僧道诵经声袅袅。
两百余年前,苏家先人以一杆银枪横扫江南六郡鲜遇对手,被其家传风鸣枪法挑落的一方枭雄不在少数。
名声鹊起后,苏家便以“兴源镖局”立足于江湖,后又在江边大肆开设码头,垄断了一方的渔业和船运,生意做的是红红火火,田地和庄子更是添置了一处又一处,两代人的光景便已跻身江南望族。
可近几十年来,苏家虽然底蕴犹在,人丁却越来越单薄。
三月初六,苏家当家老爷苏锦荣归天,虽说家下忙活的白衣众多,可孝衣上披了麻的也只有其长子苏起云夫妇二人,以及九岁的长孙苏槐儿。
苏家是望族,前来吊唁的名流自然是络绎不绝,这本不足为奇。
但令苏起云意外的是,天下武学四大宗门竟然也来了其三。
他苏家虽说是一方望族,可在有着千年底蕴的四大武学宗门眼中,那还是不够看的。
可此时,天岚峰、落霞滩、翠幽谷三派掌门却端坐于孝棚之内,这着实令苏起云感到诚惶诚恐。
他甚至在猜测,铁山寺的住持会不会也突然现身。
正欲请三位掌门入正厅歇息叙话,突然只听身后传来家丁的怒吼声,苏起云回身一看,只见一名头戴斗笠、身着黑色劲服的男子不顾家丁的阻挠走进了院中。
此人腰间挂着一柄窄鞘长刀,一对阴冷的眸子直愣愣的盯着院中央的黑色棺木。
带着兵器进入灵堂,这可是大忌。
来者不善,苏起云警惕了起来。
在江湖中立足的武学世家,怎会没有仇人。可苏起云却一时想不起来人是谁。
苏起云对三位掌门欠身道:“让诸位掌门见笑了,容在下先应付一下此人。”
三位掌门微微颔首。
苏起云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名奇怪的男子,遂喝道:“此处是家父灵堂,请立即出去!!我此时身上戴孝不便与你动手,就算是寻仇那也得讲点规矩!!我苏家大院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黑衣男子没有答话,双眼仍直勾勾的盯着苏老爷的棺木。
见对方无动于衷,苏起云对身旁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点了点头。
男子名叫石勇,是苏家镖局的一名资深镖头,一身将近三十年的横练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几十年的行镖生涯,死在他那对铁拳下的好汉不在少数,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那也是骨折筋断,与废人无二致。
既是得了主家的暗示,石勇便捏了捏双拳,大步走向黑衣男子。
“我家少爷的话没听清楚么?此处是老爷的灵堂,若你非要寻事,那我们可以出去……”
话未说完,石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喉间,多了一道窄而细的口子,一丝不多的血滑落颈间。
“扑通!”
石勇仰面倒地。
再看黑衣男子的手上,一柄长刀已然出鞘。
众人皆是骇然。
无人看清楚这一刀是如何拔出的!
纵使是以快剑而闻名的天岚峰掌门邱不逢,也对这拔刀的速度感到匪夷所思,甚至连他,也只依稀看见一道拔刀的残影。
苏起云呆望着石勇的尸首,久久无语。他自知,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差距太大!
强压惊恐,苏起云沉声道:“你竟然敢当着三大掌门的面下此毒手,是否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这句话很委婉。
可意思却很明确。
他苏起云这是指望着三位名门大派的掌门出手来镇住此人。
三位掌门又岂会听不懂?
可三人却只是面面相觑了一番,无人出手。
似乎就连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此人!
此时邱不逢干咳了两声,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这是新罗的花郎刀诀,是拔刀术的路数。你…不是我九州人士?”
黑衣人缓缓还刀入鞘:“不是。”
言简意赅,干脆的承认。
邱不逢微微颔首,又问道:“不远万里来到这江南的苏家,是为寻仇?”
“不是。”
邱不逢眉头一挑:“不为寻仇,为何在灵堂杀人?”
“找人。”
苏起云闻言抢问道:“找谁?”
“苏家的少爷。”
苏起云一愣,皱眉道:“我便是苏家的少爷,你寻我所为何事?”
“不,另一个少爷。”
“另一个少爷?”
苏起云屏息思索了片刻,突然喊道:“你……是来找舍弟的!?”
黑衣人问道:“令弟叫什么?”
“苏望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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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点头:“就是找他。”
苏起云茫然道:“可是他已经离家十年了,至今杳无音讯。”
“我知道。所以我来此处等他。”
苏起云看了眼自己父亲的棺木:“你的意思是,你肯定他会回来奔丧?”
“对。”
苏起云苦笑了一声,道:“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他离家时不过十六岁,若他还活着的话,如今也二十六了。我想…即便是父亲死了,他也不会回来的。”
黑衣人重复道:“对,他今年二十有六。”
“对,如今二十有六。”从院门外也传来一道重复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惊,探头望去,只见一名身形修长的玉面男子迈着懒散的步子踱了进来。
此人的腰间,也佩戴着一柄长刀。
与黑衣人的那柄长刀形制类似。
“望亭!?”苏起云失声喊道。
苏望亭微微点了点头,这就算是十年重逢的兄弟间问候了。
而苏起云也并未冲上前拥抱自己十年未见的骨肉同胞,只是隔着棺木望着他,脸上泛起的竟然是稍显尴尬的笑。
苏望亭瞥了眼黑衣男子,问道:“谁派你来的。”
黑衣男子答道:“宫主。”
苏望亭哦了一声,又问道:“找我何事?”
“宫主派属下来请你回去。”
苏望亭嗤笑了一声:“我早已和宫主说过,我苏望亭是九州人士,不可能长留新罗。而宫主是深明大义之人,怎可能派人来寻我回去?别兜圈子,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牙关紧咬,答道:“是…少主。”
苏望亭甩了甩头:“我就猜到是她。可若是……我不跟你回去呢?”
“少主便让我死。”
苏望亭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眼中却已放出一丝寒芒:“所以,你是以拼死的决心来带我回去的?”
“对。”
苏望亭走近黑衣男子,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自信你的刀,会比我快?”
黑衣人低头:“不。差远了。”
“那你还来?”
黑衣人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刀柄:“少主的命令,必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