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对明湘湘来说和平时没多大区别,顶了天就是气氛热闹了些,外头时而有爆竹声传来。 他们这顿年夜饭做得也极丰富,春藤手艺很好,蒸炒煎炸的各色菜都会做,连零嘴吃的瓜子果子类的,都备下了些许。 她以前嫁过人,平时除了主子院子的活儿厨房也要搭把手,会的事儿就很多。 就明湘湘一个主子,再加上个李庭舟,那也才两人,极轻便,她和地衣操持起来游刃有余。 鸡鸭鱼肉,汤汤水水摆了一桌子,家里拢共四个人,未免冷清。 明湘湘忽发感概,于是就发了话,不叫她们二人去厨房,只让陪着自己一起吃饭。 春藤地衣虽然很是拘谨,但也规矩坐了下来,大多时候只吃眼前的菜。 明湘湘没那个细腻心思去顾着别人情绪。 没个正经形式,年饭就这么吃过了。 吃完了明湘湘回了屋,自顾自来回走了两圈,时下没个消遣的娱乐活动,就只有看书。 不过她把少年拘在屋子里给她添茶加水剥果子。 本来安安静静的,两人各不相干做自己的事。 但李庭舟不知抽风的什么疯,突然说:“过年了,你不打算祭拜我爹么?” 明湘湘先头没做声,但李庭舟说完那句就一直看着她。 落在身上的视线不怎么能忽略。 明湘湘眼睛没离开书本,一行行看着,还翻了一页,片刻后,她提声喊了一句:“春藤——” 春藤立马进来了,“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明湘湘视线没移,还在书上,说道:“你去拾掇一份干净肉菜出来,记得再添些酒。” 春藤得话,退下准备去了。厨房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不费什么功夫。 李庭舟睁了睁眼,似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 明湘湘这才拿起茶盅压了一口茶,眼皮半掀不掀,语气轻描淡写,“你想做什么事就明说,以后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阴阳怪气。” 李庭舟一愣,随后手捏成了个拳头,复又松开。 半晌,他道:“你不是他的妻子吗?”他自然指的是李山。 明湘湘嗤地笑了,抬头,用一种锐利的眼神看着少年。 “谁告诉你我是?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话?莫要以为我纵容你两分,你就能就失了规矩。”她不用失态尖叫,只用这种阴测测的话就能让人心生胆寒,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眼下的李庭舟,还是个嫉恶如仇眼里非黑即白的少年人。 有些事是不惧的。 他有些固执的讽刺,“你嫌弃他?你既然嫌弃他为什么还和他住在一起,接受他的东西,接受他的示好?” 李庭舟其实不是在乎李山,更不关心,他只是心中有一根刺,膈得难受。 他母亲,那么好的人,为李山付出了所有,李山却一点怜惜一点感情都不给。母亲死的那一刻,眼睛里都还淌露一丝悲伤。 他母亲,活着的时候没人爱,死了没人疼。到如今,记得她的,只有他一个人。 李庭舟对明湘湘的漠视恨意并非无缘无故。 至这些日子来,他看的分明,明湘湘对李山压根视为无物,提起他,态度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忽然有些幸灾乐祸,不知李山如果还活着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后悔么?愤怒么? 她方才说自己不是他妻子……李庭舟眼眼珠动了动,却认为她是在狡辩。 “别不承认你是个虚伪无情的人。” 明湘湘“嘭”一下,将手中书本丢开,站了起来。 连鞋子都不及穿,白色雪缎袜子踩在地上,几步走到少年面前。 稍微仰头,然后,伸出手,直直捏住他的下巴。 她漆黑的眸子中有着冷漠的恶意,“好叫你知道,我不是李山的谁,更和他没有丝毫关系,我犯了脑疾,生了重病,才会被他拐了去,他于我没有恩只有仇。讨好我,巴结我,是他的事,他心思龌龊,莫非竟还要我感恩戴德不成?” 这话说的何其重,更是李庭舟从没想过的。 李庭舟一滞,随后抬手,掰掉她的手,后退一两步。 咬牙不信,“怎么会,人人都道你是他花钱买来的。” “今日我再教你一个道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明湘湘冷笑,“你看清楚我的模样了么,你认为你爹买得起我?” 少年倔强地偏过头去,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你和他有仇只管找他报去,可你,却假装怀了身孕,陷害与我,又是何故!”李庭舟怒目而指。 明湘湘眼睛闪了闪,不妨他已经知道了这桩事。 然她也不屑于找借口,直言:“不过为了试一试李山而已。你朝我发脾气又能如何,庭儿,没见你亲爹都没把你当回事。” 她这最后一句讽刺,端的让少年人心肺俱冷。 尽管早已知晓,早已看穿,然被人明晃晃指出来,依旧如坠冰窖。 明湘湘看的明白,等他经受完了这刺激,她却又淡然起来,坐回了炕上,“今日除夕,我且不与你计较,你自去祭拜你爹娘的牌位。但日后你若再这样不知规矩,休怪我不讲情面。” 李庭舟僵着身体离开了。 屋内只剩一个人,明湘湘才自己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 这少年是个不简单的,她知道。 已经接连三次了,住进这院子以来,她梦见这少年,三回。 一次比一次胆战心惊。 梦中,他总是一脸冷漠无情,骑着高头大马,冷酷异常。 一回,他用冰冷的利剑射穿了她的肩胛骨。 二回,将她丟进狼群。 三回……明湘湘五指捏紧,倏然睁开了眼睛,昨夜的梦境历历在目,梦中的自己竟是七窍流血! 那个身高有九尺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少年李庭舟有很大区别。 但是她就是知道是他,毋庸置疑。不知为何,梦里他会视她为死敌一般,有种不死不休的感觉,叫人心中恐惧。 明湘湘想着,心头便一阵一阵发冷。 他非池中物,少年时的困境对他也许只是磨练。 他终究会权势在握,不惧任何人。 明湘湘怎么能让自己落入和梦中一样的境地? 不能。 那梦,就是一个示警! 明湘湘想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被敲门声打断。 她说了一声进来,春藤和地衣才端着东西进了屋。 天色已经黑尽,两人手中端的是一些瓜子果子吃食。 春藤又往盆里添了些炭,茶壶里续了热茶,油灯多点了一盏,给灯芯拨亮了。 今天下午是未时吃的年饭,照这地的习俗,等再晚一些可再吃些饺子,饺子包的是羊肉馅儿。 春藤手里做着事,不忘回话,“主子,肉菜都准备好了已经给少爷端了去。” 明湘湘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春藤和地衣大概猜到,酒菜大概是用来祭拜先人的,只是不止为何不是主子亲自操持此事,而且一般来说祭拜先人都是在吃年饭之前进行的,那样是尊敬。 然虽觉得怪但她们倒老老实实不瞎问。 这最基本的规矩与尊重难道李庭舟会不懂吗?他自是懂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在明湘湘的地盘上祭拜自己娘亲。 年饭之前,也只能从春藤那里要来一盘炸果子一碟枣糕,放在娘亲的牌位前。 到方才,才敢借着李山的名义,让明湘湘松口。 李庭舟的房间里,岑娘的牌位摆在桌子里头,前面放着热腾腾的菜和酒水。 没有香没有炉,少年就这么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